时刻新闻
—分享—
首先声明,《我相信,青春永不磨灭》不是流行的鸡汤文本。何况这位两届普利策奖的获得者也不屑于充当职业顾问,为他人指点迷津。《我相信,青春永不磨灭》是他记者生涯的总结陈辞。因此,我们无论如何不会从中看到什么职业大全、行业宝典,或者青年励志指南之类的玩意儿。正如本书英文版标题“TheGoodTimes”(最好的时代)一样,贝克愿意呈现的是一个对新闻写作全无好感的年轻人如何进入新闻业并在其中安身立命,最终找到使命感的故事。或者不妨说,他的创作(也是其使命所在)即是为困在局外对新闻行业一脸茫然的我们解疑答惑,为当时颇为神秘的报业祛魅。
《巴尔的摩太阳报》主编的一番话为贝克的职业生涯埋下了伏笔:“你要明白,你在新闻业里不可能变得富有”。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统治美国新闻业数十年之久的“黄色新闻”之风犹存。作为报人,编辑们关注的焦点往往是如何以各类耸人听闻的新闻、引人入胜的内幕占据头条、瞬间吸人眼球。有关凶杀暴力案件的报道,永远是头条中的头条。如此一来,原本高居报社大楼的记者只得放弃体面,纷纷走上街头,将自己委身于刑侦档案当中,专事跟踪诸如偷鸡摸狗、卖淫嫖娼、交通事故、小猫上树、家庭打斗之类上不得台面的小道消息,同时与酗酒、爆粗口、恶劣态度等等负面味十足的词汇夹缠不清。
面对此情此景,任何一个有志青年都不愿轻易堕落,将下半生交付于这样一种没有前程、赚不到钱的行业。贝克也是如此。儿时的他以海明威为偶像,一心想当一位“伟大的码字的艺术家”,天真地将新闻业等同于作家的跳板。但生活偏偏爱捉弄人。1947年,大学毕业的他出于就业压力不得不投身新闻业。但直到尘埃落定,年轻气盛的他才发觉理想已经越来越远——初涉职场的新闻菜鸟不负责撰写报道,而是像传声筒一样从警方刑讯记录中查找蛛丝马迹,由资深编辑完成撰稿。如此一来,码字还是码字。而艺术呢?或者说伟大,则无异于无稽之谈了。
说起来,贝克对他面前的工作实在缺乏基本了解。他不仅没有职业的敏感度(第一次采访就错失了可以大写特写的凶杀案),且对黄色新闻准则毫无敬意。总体来说,他日后的“成功”无非凭借一点坚持(同来的人或升迁、或离职,他还守在警局门口蹲点)、一种技能(当资深记者还在用一个指头打天下之时,他已经十指连弹敲出好文章,并因此稳稳当当地坐进了总编室)。
贝克应该感谢报业。如果不是长年的新闻写作,他不会拥有一只生花妙笔,和一双洞察人心的慧眼,也不会两次获得普利策奖的垂青。整本回忆录最吸睛之处不是一穷二白的青年奋斗史,而是采访间隙的日常细节。比如他到访伦敦,对当地的雾霾大感吃不消,于是,咒怨连着吐槽。“它(英国的雾)是又黑又脏、难闻还致命的霾,有毒物质的混合物,向英国上空注入巨量的软煤尘。在被当作是晴天的时候,中午的太阳也是蒙上了灰尘的橙黄色。”
同样,在贝克眼中,政治大鲨鱼与普通人并无二致,大多资质平庸,不堪重用。他第一次见到肯尼迪,惊呼“在那么繁重的参议院事务中他是那么小的一个人物,以至于我几乎没有机会跟他打交道”。后来以水门事件震惊世界的尼克松,反倒是个可怜虫,孤僻落寞、木讷内向的个性很难与未来的美国总统画上等号,“他天生没有鼓动性竞选表演的天赋,没有与人愉快交往的天赋,也没有在人们呼喊时得意扬扬地昂首阔步的天赋。”
今时今日,在网络新媒体的冲击下,贝克所热爱的报业早已日暮西山。此时,再来谈论媒体以及无冕之王们的光辉岁月不免有些悲情。还好,贝克并不悲情。从他笔下洋溢着满满热情的文字里,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位传媒老司机对他半生经营的事业从未失去应有的信心。他告诉我们,谈论媒体的死期为时尚早。因为如果一个城市、一个国家连一份真正的报纸都没有,才是最大的悲剧吧。好比离开了大名鼎鼎的《纽约时报》,纽约还能叫做“纽约”吗?(谷立立:书评人,自由撰稿人,现为《文汇读书周报》等媒体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