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书新序
钟叔河
二○一三年十月
“走向世界丛书”一百种,只收晚清时期fromeasttowest(从东方到西方)的记述,这并不等于说,只有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中国人,才需要面对走向世界的问题。
纵观人类历史,走向世界决不是什么地区性和阶段性的活动,而是不断出现在全人类发展进步过程中并与之同步的历史现象。一百万年前,人类开始从非洲进入亚洲和欧洲,一万年前,又从亚洲进入北美洲和大洋洲,就是在不断地走向世界。
从有史以来的文献、文物看,三千多年前的《奥德赛》和《出埃及记》,说的是古希腊人和以色列人走向世界——走向地中海和巴勒斯坦。两千多年前的《史记》和《汉书》,写了张骞和后来汉朝“益发使”走向世界——曾走到罗马在西亚的边陲。一千三百年前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七百年前的《马可·波罗游记》和四百年前的《利玛窦中国札记》,记下了阿罗本、马可·波罗、利玛窦的fromwesttoeast,这和fromeasttowest一样,都是在走向世界。
人类曾因地理、种族、制度、意识形态等原因而互相分离,甚至隔绝。夜郎国的君长初见汉使时问:“汉孰与我大?”当是时,夜郎的世界僻处黔西,其“大”可知;连夜郎都未入版图,则汉之“大”亦远不如今之中国。但人为万物之灵,为了求生存谋发展,总不能老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总会要想方设法走向世界——走向更广阔的外部世界。于是,汉要“通西南夷”,要前往原来“道险终不能有”的夜郎;夜郎要问“汉孰与我大”,要想改变原来“不知汉广大”的状况。由互相隔绝变而互相接近,互求了解,这就是走向世界。
走向世界,无论是自己走出去还是让别人走进来(总比让别人杀进来好),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从总的历史进程看,用大的历史眼光看,都有利于发展,都是一种进步。对汉朝来说是如此,对夜郎来说亦是如此。两千年前是如此,两千年后亦是如此。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编辑出版“走向世界丛书”时是如此,如今来继续编辑出版这部丛书时亦是如此。
今天的中国已不再是七十年代的中国,虽然仍称发展中国家,经济总量却早已“超英”,正在“赶美”,但走向世界的路还“漫漫其修远”。时至现代,走向世界当然是要走向现代化的世界,也就是要高度现代化,全盘现代化。“四个现代化”的“四个”——工业、农业、科技和国防,已经“化”出了很大的成绩,而我们的管理现代化,我们的服务现代化,我们的制度现代化……要走的路的确还很长。
现代人走向世界,首先要使自己成为能接受全球文明,有世界知识,有世界眼光,有世界理想的人。“走向世界丛书”杰出的作者,如郭嵩焘、黄遵宪……又如邹代钧、金绍城……他们看到的新技术还是德律风(送话器和最早的手摇电话机)、火轮车(蒸汽机车)……我们如今却已经用上了智能手机、坐上了波音飞机……但在思想层面上,我(不敢称我们)反省自己的世界眼光和世界理想,甚至在世界知识的某些方面,比起一个多世纪以前的郭、黄他们来,差距实在还不小。在这方面,也就是人的现代化这方面,要走的路就更“漫漫其修远”了。
五年前北京奥运会的成功举世公认,它已经成为中国走向世界的一大标志。它的口号:
ONEWORLD,ONEDREAM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这也应该是现代人走向世界的志向和目的,是我们继续编辑出版“走向世界丛书”的志向和目的。
康有为《英国游记》
本书简介&亮点
康有为是我国近代史上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他领导的戊戌变法是我国著名的政治改良运动,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1898年9月21日,戊戌变法失败,康有为躲避追捕逃出北京,自此开始了他长达16年的海外流亡生涯。
16年间,康有为效“耐苦不死之神农遍尝百草”,四渡太平洋,九涉大西洋,八经印度洋,泛舟北冰洋七日,先后游历英、法、德、美、意、西等42个国家和地区。在当时,没有哪个中国人能像他这样足迹遍布全球。为了实现他的政治理想,康有为把考察的重点放在世界上最先进、最文明的欧洲,详细考察记录其历史、政治、经济、文化、军事、教育、风俗等等,写成了《欧洲十一国游记》。
本书是康有为《欧洲十一国游记》的英国部分。
欧洲十一国游记序(节选)
(摘自康有为《英国游记》)
康有为
自四十年前,既揽掬华夏数千年之所有,七年以来,汗漫四海,东自日本、美洲,南自安南、暹罗、柔佛、吉德、霹雳、吉冷、爪哇、缅甸、哲孟雄、印度、锡兰,西自阿剌伯、埃及、意大利、瑞士、澳地利、匈牙利、丹墨、瑞典、荷兰、比利时、德意志、法兰西、英吉利,环周而复至美。嗟乎!康有为虽爱博好奇,探赜研精,而何能穷极大地之奇珍绝胜,置之眼底足下,揽之怀抱若此哉!缩地之神具,文明之新制,不自我先,不自我后,特制竭作以效劳贡媚于我。我幸不贵不贱,无所不入,无所不睹,俾我之耳目闻见,有以远轶于古之圣哲人,天之厚我乎,何其至也!
夫中国之圆首方足,以四五万万计,才哲如林,而闭处内地,不能空天地之大观。若我之游踪者,殆未有焉。而独生康有为于不先不后之时,不贵不贱之地,巧纵其足迹、目力、心思,使遍大地,岂有所私而得天幸哉?天其或哀中国之病,而思有以药而寿之耶?其将令其揽万国之华实,考其性质色味,别其良楛,察其宜否,制以为方,采以为药,使中国服食之而不误于医耶?则必择一耐苦不死之神农,使之遍尝百草,而后神方大药可成,而沉疴乃可起耶?则是天纵之远游者,及天责之大任;则又既惶既恐,以忧以惧,虑其弱而不胜也。虽然,天既强使之为先觉以任斯民矣,虽不能胜,亦既二十年来昼夜而戴之矣。万木森森,百果具繁,左捋右撷,大爵横吞,其安能不别良楛,察宜否,审方制药,以馈于我四万万同胞哉!方病之殷,当群医杂沓之时,我国民分甘而同味焉,其可以起死回生,补精益气,以延年增寿乎?吾之谓然,人其不然耶?其果然耶?
吾于欧也,尚有俄罗斯、突厥、波斯、西班牙、葡萄牙未至也;于美也,则中南美洲未窥;而非洲未入焉;其大岛,若澳洲、古巴、檀香山、小吕宋、苏禄、文莱未过。则吾于大地之药草尚未尽尝,而制方岂能谓其不谬耶?抑或恶劣之医书可以不读,或不龟手之药可以治宋国,而犹有待于遍游耶?康有为曰:吾犹待于后遍游以毕吾医业。今欧洲十一国游既毕,不敢自私,先疏记其略,以请同胞分尝一脔焉。吾为厨人而同胞坐食之,吾为画工而同胞游览焉,其亦不弃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