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佛结缘，始于十五年前的一座山。

万佛山 摄影：吴满亮

　　阳春初晴的周末，突然心血来潮，和娟子、小丹相约骑行湖南通道的丹霞地貌区。那辆老式的，当然归我；普通女式的，给娟子骑；小丹向同事借了一辆。“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临口的十里平原，满园春色，没有复杂的起伏路面，我们哼着小曲快乐前行，每到一处路口，就停下来问路。

　　路开始变窄了，奇特的丹峰扑面而来，让人神清气爽，忘了旅途劳顿。穿过太平岩侗寨，最里面的一片规模宏大的峰林，堪称经典。弃车徒步，钻丛林不见峰，攀高崖踩丛林。峰回路转都是景，路转峰回还是峰，严重的迷路的节奏。弯弯环环，前后左右都是丹崖绝壁，潮湿的谷底升起一股轻烟薄雾，望不见回路，也找不着出路。

万佛山三十六湾

　　焦虑的眼神，催生了男人的智慧和担当，沿细流顺势而下吧，或许可以走出去。拨开一片参天古木的阴霾，眼前豁然开朗，几丘稻田轻柔地拥着丹峰，一位老翁在放牛呢！“百里青山翠，悠悠牧笛回。”莫不是遇着神仙了？赶忙上前作揖探询。“仙翁”不急不慢，示意我们席地而坐：“迷路了吧？进到三十六湾，别说外地人，本地人都会迷失方向。当年红军长征过通道，就是在这群山中与敌人周旋数日，才找到了出路。”

　　红军的故事，我们打小就听老一辈人讲过。当年，先后有红七军、红六军团和中央红军途经此地。一九三零年十二月，邓小平、张云逸率领红七军东征，穿越此地进入绥宁、城步；一九三四年九月，王震、肖克率领的红六军团西征进入通道，遭遇湘敌截击，为掩护主力部队转移，红军某排迅速抢占高地引开敌军主力，激战三个小时，直到弹尽粮绝，仅剩的八名红军战士纵身跳下五十多米高的悬崖，壮烈牺牲；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中央红军翻越老山界进入通道，据说毛泽东曾在丹霞峰林中的某座小庙住过一宿，之后的通道会议，采纳了他转兵西进的建议，一代伟人历经磨难，从这里重新崛起，最终成为家家户户敬奉的那尊佛。通道有道，百里丹霞，也因红军的到来，红得愈加深沉。

　　“翻上那个山坳，再下去一点，有条路直通山顶。”顺着老翁指点的方向，拐进杂草丛生、勉强称得上是路的小径，我们找到了攀峰的羊肠小道。回头，仙翁与牛皆不见。

　　爬上首层岭，和风拂来，松涛阵阵。远处刀削横亘的丹峰，如一匹骏马低头渴饮，露出浓密的鬓毛和长长的脸。我想，定是玄奘去往西天取经，一路疲惫不堪，看见这万峰叠翠、溪流潺潺，白龙马赖着不肯走了。亦或，是哪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幡然醒悟，放下屠刀，连人带马皈依了佛门。

南海神龟 摄影：龙光雄

　　行走在陡峭而细窄的山梁，如刀尖上的独舞，步步惊险。崖边两侧垒起的几块巨砖，是古老寺院的大门遗址，入口处只能容一人通过。轻敲细叩，沉闷的回音述说着曾经的巍峨雄壮。眼前的南海神龟，是来礼佛的吗？还是等候被如来召见的龙王回南海？真想纵身跃上你坚实的背，去龙宫抓一把璀璨美丽的珍珠撒向人间。极目远眺，海螺仙子若隐若现，空灵的佛歌余音袅袅，激荡着紧张跳动的心房。

万佛寺遗址 摄影：鸢尾

　　寺庙遗址位于第二层平台，十分宽阔，足有半亩多。这是我有生以来走进的第一座寺庙，除了残垣断壁，还有天、地和大树。不知佛居何处?佛即是山山即是佛，佛就在心间。无须多言，点一炷香吧，叩首，叩首，叩首。礼毕，坐在古寺残存的磉盘上小憩。此刻，想象的翅膀凌空飞出，穿越林立的丹峰，一路翱翔到了大秦帝国：始皇出巡海边，但见水天相接的白云之上，突兀的山峰层峦叠嶂、人和牛羊时隐时现，令他无比心驰神往。方士徐福明知那是海市蜃楼，不便点破，只好把它说成是海上仙山，可求长生仙药。始皇大喜，命徐福带领三千童男童女出海求取，无果。以为海神嫌礼物太轻拿不到仙药，为表诚意，秦始皇又增派三千童男童女及工匠、技师、谷物种子等，命徐福再度出海。九年过去，始皇传召。徐福谎称出海常遇蛟鱼阻拦，难抵仙山。始皇下令围猎，蛟鱼果真出现，当即将其连弩射死。障碍已除，徐福无话可说，只得再次受命出海。

　　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我站在佛家的地盘上，怎么也控制不住涌动的思绪。莫非，秦始皇看到的景象，就是太平岩一带的丹霞胜境？莫非，这里就是徐福采集百药，堆炉数千，修身炼丹的神秘之地？看那悬崖峭壁上的众多凹坑，分明就是炼丹时留下的痕迹。莫非，当年徐福两次出海，都没有东渡，而是急转南下，直奔南楚极地、北越襟喉的通道而来？难怪至今还有一些传说，认为徐福欺君之罪难免、大秦故国难留，百里丹霞的民众为感其恩德、解其心忧，自发组织了六千男女随其三度出海，此后再无音讯。

　　“不到长城非好汉，无限风光在险峰。别发呆了，往上走吧！”娟子的呼喊将我从沉睡的故事中唤醒。沿庙边的绝壁继续踽踽攀行，古寺遗梦仍然让我久久难以放下。为什么那群海岛上的居民和这片山区的土著群众，都酷爱吃生鱼片？为何当年侵略者推进到了雪峰东麓和桂北，却再难前进半步？……是因是果，有解无解，都隐藏在丹峰绿海之中。

万佛山 摄影：吴满亮

　　登顶山巅，极目四望，群峰如佛的千千指，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潮水般汹涌澎湃，从心底升起，弥漫天际。噫!是谁，在远处那一面高大、宽阔、平坦的绝壁之上刻了一排什么字?模糊的笔迹，如人工雕琢般，展现出立体的凹凸感。小丹认为，写的是“打倒帝国主义”；娟子说，应该是“为人民服务”；然后，她俩齐刷刷把目光投向我:“你觉得呢？”我双手合十，不慌不忙地念道:“阿弥陀佛。”想来，这至纯至真、至净至善的一念，定是得到佛祖的点化。

　　下得山来，已近黄昏。我们紧骑慢赶，想把迷路的时间追回来。座座丹峰被抛在身后，座座丹峰又迎面而来，直到腿脚抽筋，也没能走出丹霞群山的掌心。终于到了县城边，春日的余晖斜照在独岩峰的上部，温暖而明亮。

　　时过境迁，昔日的万福山，成了如今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万佛山，万福寺正在筹建新的万佛寺。福也好，佛也罢，福佛共生。福，是山水大爱；佛，是天地良心。且看芸芸众生，皆在佛的指间熙熙攘攘，或喜或悲，或忧或乐……（文/杨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