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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定裕:王夫之晚年思想圆融论

来源:红网 作者:付定裕 编辑:程赛 2015-09-22 15: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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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 付定裕)

  王夫之的思想、学术成熟于六十岁即康熙十七年(1678)之后,此即本文所要论证的王夫之“晚年思想圆融论”。近代“船山学”兴起以来,考述船山生平行迹与著作成书时间的研究著述层出不穷,然而留意到王夫之“晚年思想圆融论”者实不多见。
  
  就笔者阅读所及,潘雨廷、谭承耕、邓辉、陈来等从船山学术的不同侧面涉及船山六十岁以后思想学术之变化。现分述如下,潘雨廷船山对《周易》领悟不断深入为线索,详细分辨了船山历年思想之变,指出:“船山之经历与思想之变化,似终于六十一岁《庄子通》之成。以后数年中所完成的重要著作,其结构基础殊无变化。”谭承耕认为船山60岁之后诗歌创作臻于圆熟。邓辉研究船山四书学,认为船山47岁所作的《读四书大全说》“根本无法取代船山晚年所做、对孔孟精义多有创获且能体现其较圆熟儒家思想的《四书训义》、《四书笺解》。”陈来认为:“60岁以后的十余年,船山在相对安静的状况下,授徒自给,在贫病中专力著述,晚年完成了《思问录》、《张子正蒙注》、《周易内传》等后期著作。这三部书都是其晚年之作,足以代表船山的后期思想。而他的前期作品中,以《读四书大全说》最具有代表性,综合地反映了船山前期的思想。”
  
  以下笔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详人之所略,略人之所详,试从思想重心、学术宗尚、学问规模、著述体例等四个方面,来论证王夫之“晚年思想圆融论”。
  
  一、思想重心:由“华夷之辨”到“人禽之辨”
  
  船山作于康熙十二年(1673)的《礼记章句·序》:
  
  人之所以为人,中国之所以为中国,君子之所以为君子,盖将舍是而无以为立人之本,是易、诗、书、春秋之实蕴也。……虽于微言未之或逮,而人禽之辨,夷夏之分,君子、小人之别,未尝不三致意焉。
  
  首先,船山此论指出,“人之所以为人,中国之所以为中国,君子之所以为君子,”即人禽之辨、夷夏之辨和君子小人之辨,是中国人应该恪守的三个基本的人道原则。其次,这三个基本的人道原则是易、诗、书、春秋、礼固然蕴含的根本大义,也是以五经为代表的中国文化的核心价值。再者,人禽之辨、夷夏之辨和君子小人之辨是船山《礼记章句》,实际也是船山所有论著,所关注的根本的价值命题。
  
  揆之以船山所有论著,船山前后期著述对人禽之辨、夷夏之辨和君子小人之辨三个基本价值命题的关注各有侧重,前期关注的核心问题是“华夷之辨”,即“中国之为中国”的问题,晚年关注的重心则转为“人禽之辨”,即“人之所以为人”的问题。船山之学,前期以《春秋学》为主,即以“尊王攘夷”为宗旨,晚年以易学为中心,即以学究天人为旨归。
  
  船山前期学术以《春秋》为主,其春秋学受之于父亲王朝聘。王朝聘精研《春秋》之学,据《春秋家说·序》:“先征君武夷府君早受《春秋》于酉阳杨氏,进业于安成刘氏。毕业而疑,疑帖《经》之术已疏,守《传》之述未广也。已乃研心旷目,历年有得,惜无传人。”可见,王朝聘的春秋学历刻苦精研之过程,实有自得之处。从学术宗尚来看,王朝聘服膺于宋代胡安国的春秋学。《春秋家说·序》:“三《传》之折衷,得文定而明;河南之举要,得文定而详,习其读者之所知也。”可见王朝聘对胡氏春秋学的推崇。《春秋胡氏传》的根本宗旨是“尊君父讨乱贼,辟邪说正人心,用夏变夷”,也可谓船山春秋家学的基本精神。
  
  1637年,船山十九岁,有《初婚牧石先生示诗有日成博议几千行之句敬和》:
  
  闲心不向锦屏开,日日孤山只弄梅。冷蕊疏枝吟未稳,愧无博议续东莱。
  
  叔父牧石先生示船山诗有“日成博议几千行”之句,博议为吕祖谦《春秋左氏传博议》,其意是希望年轻的船山能够继承春秋家学,并为吕祖谦《春秋左氏传博议》作续。而十九岁的王夫之却热衷于吟诗作对,以隐士林逋孤山弄梅自期,所以,有“愧无博议续东莱”句。然而船山没有辜负牧石先生的期望,50岁前后著成《续春秋左氏传博议》,可见家学对其学术思想之影响深远。
  
  1646年,船山二十八岁,始从父亲受春秋学。“岁在丙戌(1646),大运将覆,府君于时春秋七十有七,悲天闵道,誓将谢世,”乃传夫之《春秋》之学。所谓的“大运将覆”指清朝已经入主中原,弘光、隆武政权相继覆亡,在这样的背景下,王朝聘传《春秋》之学,无疑在年轻的夫之心中播撒“尊王攘夷”的革命火种。此后船山参加“抗清复明”活动,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可见学术思想对青年王夫之立身行事的影响。
  
  顺治十一年(1655)秋至十四年(1657)四月,船山流亡于湘南零陵、常宁、晋宁、兴宁一带,其流亡的原因与目的至今存疑,但是他潜心著述的第一个时期,完成了《周易外传》、《黄书》、《老子衍》三书。流亡岁月里,船山曾为人讲述《春秋》,有《为晋宁诸子说春秋口占自笑》四首,其四曰:“荧泽弘演肝,伊川辛有泪。未知家则堂,云何宣此义。”前两句,弘演典故,最早见于《吕氏春秋》:“卫懿公有臣曰弘演,有所于使。翟人攻卫,……翟人至,及懿公于荧泽,杀之,尽食其肉,独舍其肝。弘演至,报使于肝,毕,呼天而啼,尽哀而止,曰:臣请为襮。因自杀,先出其腹实,内懿公之肝。桓公闻之曰:卫之亡也,以为无道也。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于是复立卫于楚丘。”辛有典故,出自《春秋·僖二十二年》:“初,平王之东迁也,辛有适伊川,见被发而祭于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礼先亡矣。(僖公二十二年)秋,秦、晋迁陆浑之戎于伊川。”船山在湘南山区宣讲弘演、辛有的故事,正在于明“尊王攘夷”之大义。“未知家则堂,云何宣此义。”则堂为宋末遗民家铉翁之字,家铉翁有《春秋集传详说》,船山并非不知家则堂宣扬“尊王攘夷”之用心,而是以春秋之大义激励学子士人。可见,此时船山已读家铉翁《春秋集传详说》,精研春秋,昌明大义,有以春秋“尊王攘夷”的大义激扬世人的用世之心。
  
  康熙七年(1668),船山在知天命之年,完成《春秋家说》、《春秋世论》和《续春秋左氏传博议》三书,《家说》恪守家学,《世论》畅论己说,《续博议》则是完成叔父对船山早年期许,所以,此三书是他对春秋家学及自己五十岁之前思想学说的总结。其《春秋世论·序》:
  
  故曰不知《春秋》之义者,守经事而不知宜,遭变事而不知权。知其义,酌其理,纲之以天道,即之以人心,揣其所以失,达其所以异,正之以人禽之辨,防之以君臣之制,策之以补救之宜。
  
  首先,序中指出,明春秋之义,守经事则能知其宜,遭变事则能知其权。可见春秋学为经世之学。其次,春秋之义,根源于天道与人心,以天道人心为根据则可以揣知世变的得失与缘由。再者,明世变之得失,进而可以“正之以人禽之辨,防之以君臣之制,策之以补救之宜。”即春秋之义对世道人心有补偏救弊之效。总之,经世致用是船山前期以春秋学为主的学术思想的基本品质。
  
  船山六十之后思想关注的重心由“夷夏之辨”转到“人禽之辨”,“吴三桂反清”是这一转变的重要契机。潘雨廷先生指出:
  
  且天之玉成船山,当其五十五岁时又生一幻境,即吴三桂反于云南。今不必详论其史实,而“肥遁”之象,殊难保存。乃于五十七岁冬筑成湘西草堂于石船山。由观生而船山,渐生“乞活埋”之象。继之于五十八岁成《周易大象解》,所以明“易为君子谋”之旨。船山有应于横渠,其机在此。
  
  潘雨廷先生准确揭示了吴三桂反清时期船山思想变化的轨迹,关于王夫之与吴三桂之关系尚待进一步澄清,但有一点值得留意,吴三桂反清失败后,清廷彻底荡清了南方潜伏的反清势力,反清复明的希望彻底破灭,这是笼罩船山晚年心境的“噩梦”。船山前期曾住续梦庵,晚年著《噩梦》,梦的主题都是“尊王攘夷”,从续梦到噩梦,恢复华夏统治的希望彻底破灭,这是船山后期重建自己学术价值世界的起点。
  
  《噩梦》、《俟解》是船山晚年正面表达自己学术思想的两部重要著作,可窥见其晚年思想的精神指向。康熙二十一年(1682),船山64岁,作《噩梦·序》:
  
  鲁两生曰,“礼乐必百年而后兴。”百年之始,荡涤烦苛,但不违中和之大端而已。天其欲苏人之死,解人之狂,则旦而言之,夕而行之可也。呜呼!吾老矣,惟此心在天壤间,谁为授此者?故曰《噩梦》。
  
  此序之意,首先,船山有一个基本判断,自己所处的时代为“百年之始”,隐言恢复无望。鲁两生言“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言外之意,当今之世,文明毁弃,人道穷极,礼乐之兴,必待百年之后。《噩梦》之作要为礼乐之兴,明“中和之大端”,实有“为万世开太平”的抱负。其次,船山坚信礼乐之兴起必有其天道根据。文明虽然毁弃,但天道有常,必“苏人之死,解人之狂”。必“旦而言之,夕而行之。”这里反孔子“天何言哉”之意,表达对天道之信心。再者,“吾老矣,惟此心在天壤间,”言我心与天心契合,此心必长留天壤间,乃“为天地立心”之意。
  
  康熙二十三年(1684),船山66岁,作《俟解·解题》:
  
  一者,……以己反诸其所言、所行、所志、所欲,孰与之合,孰与之离,以因是而推之以远大。此解者也,吾旦莫俟之。一者,……虚其心,平其气,但察其与人之所以为人者离合何如,而勿曰汝能言之,未必能行之,况于我而焉用此为,则俯而从之。此解者,吾旦莫俟之。一者,……同此天地,同此日月,吾亦同此耳目,同此心思,一治一乱,同此世运,尧、舜之世不无恶习,夏、殷之末自有贞人,同污合俗,不必安身而利用,亦何为而不可自处于豪杰哉!此解者,吾旦莫俟之。
  
  船山《俟解》所待之解人有三,此三者亦为船山著述的根本精神指向。其一,他关注人的所言、所行、所志、所欲,希望反之于心,并推之以广大,所以,其学问为切问而近思的心性之学。其二,希望查“人之所以为人”,并能坐而言之,起而行之,所以,其学问是言行合一的人道之学。其三,同此天地,同此日月,同此耳目,同此心思,同此世运,人无不善,人人平等,希望涤除恶习,自处贞介,而不同污合俗。所以,船山之学为启人兴起的豪杰之学。
  
  总之,恢复无望,以道持天下,为人道立基,以待后王之兴,此船山晚年思想之根本用心。其苦心孤诣,与顾亭林“亡国亡天下”之辨,黄南雷“明夷待访”之意,在根本精神上是相通的。
  
  二、学术宗尚:由学宗程朱到学宗横渠
  
  关于船山与宋明诸儒之关系,嵇文甫提出“宗师横渠,修正程朱,反对陆王。”已为不易之论。关于船山学宗横渠形成之过程,侯外庐提出:“王夫之的父亲王朝聘是宗尚程朱理学的学者,王夫之幼承家学受其影响很深,而在救亡图存的抗清斗争中,他的思想逐渐转向唯物论,而以张载之学为依归。”侯外庐指出王夫之幼承家学,后从程朱之学转向张载之学是有见地的,但是其转变的过程则未详论。同样,陈来指出:“横渠学的话语之于船山,并不是一种外在的、偶然的形式,而是他经历一生思考选择后所确定的学术形态,这从他自撰墓铭的‘希张横渠之正学’,可以得到完全的证明。”那么,船山什么时候接受张载的思想,并且最终实现从学宗程朱到学宗横渠的转变呢?
  
  笔者认为,船山47岁作《读四书大全说》时,已经“熟读《张子正蒙》”,并且初步接受张载心性论中的最有原创性的思想,但仍以朱子《四书集注》为宗尚。直到61岁作《四书训义》时,才有意修正程朱之说。船山67岁作《张子正蒙注》,最终确定学宗横渠的学术宗旨,当然,船山之于横渠,并非简单的接受,而是在更高层面上批判、融合与超越,详论如下。
  
  船山前期学术思想以程朱为宗主,主要受家学之影响。王夫之《显考武夷府君行状》:
  
  以武夷为朱子会心之地,志游焉,以题书室,学者称武夷先生。……当万历中年,新学浸淫天下,割裂圣经,依傍释氏,附会良知之说。先君子独根极理要,宗濂洛正传,以是七试乡闱不第。
  
  船山之父王朝聘自题书室为“武夷”,乃正言以朱子之学为宗旨。“宗濂洛正传”,以与当时阳明心学的学术主流相抗衡,即使七试不第,也不逐时流,可见船山家学以程朱为宗,是有根砥、有品节的学问。船山前期学术著作,春秋学宗胡安国《春秋传》,《周易外传》从朱子《周易本义》入,《诗广传》从朱子《诗集传》入,四书学尊朱子《四书集注》,所以说,船山前期著述学宗程朱。
  
  船山家学虽“宗濂洛正传”,但对张载思想也不陌生,其渊源当自伍定相。船山之父王朝聘为伍定相高足,船山《显考武夷府君行状》:“先君子少从乡大儒伍学父先生定相受业,研极群籍。先生收徒殆百人,先君子为领袖。”伍定相的学问似横渠,罗正均《船山师友记》:“伍定相,字学父,衡阳人。万历时贡生。十三岁即通诸经、性理、《通鉴》诸书,稍长,益纵览群籍。褐衣敝屣,授徒以养母,动静语默,必与横渠、延平两先生相吻合。”所以,船山之于横渠亦可能传自父亲王朝聘,渊源于大儒伍定相。康熙四年(1665),船山47岁作《读四书大全说》时,已经对《张子正蒙》非常熟悉,如释《论语·阳货篇》“予欲无言”章:“天命之性,圣人显道而神德行,莫之为而为之,固非人之所易知也……熟读张子《正蒙》而有得于心焉,或知其旨。”
  
  船山47岁,著《读四书大全说》,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气概,深入四书学渊海,辨析宋儒各家思想学说的精微之处,平议各家之短长。船山虽然在整体上仍以《集注》为宗,多有回护朱子之处,但已初步接受了张载学说中最有原创性的思想内容。其大要有,第一,张子“以在人者言性”。第二、张子“从气上言心性天道”。第三,张子的“一本之旨”论。船山对横渠以上重要思想的接受,成为其后期思想所关注的核心议题。并且,船山通过辨析宋儒学说的精微之处,得出横渠学术的基本特点:精深与正大。船山言:“横渠学问思辨之功,古今无两,其言物理也,特精于诸老先生。”其精深正得益于思辨之功。又比较程子与张子说:“程子规模直尔广大,到魁柄处自不如横渠之正。”言其正大。精深与正大,也是船山后期学术发展的方向。
  
  船山67岁作《张子正蒙注》,对张载的思想作正本清源的辨析工作,并非简单因袭其说,而是对张载思想在更高层面上批判、融合和创新,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学宗横渠”。
  
  总之,船山早年受家学影响“学宗程朱”,晚年逐渐转向“学宗横渠”,实质上是他逐步建构自己学术世界的过程,学宗横渠的确立,意味着船山晚年学术思想的成熟与圆融。
  
  三、学问规模:由经子之学到兼通四部
  
  船山晚年学问规模臻于博大、精深之境。博大体现在从前期的“经子之学”转向后期的“兼通四部”。精深则体现在其学究天人与思想学说之圆融。
  
  细究船山一生行迹与各著述之时间,可知船山一生有三个集中精力、著述立说的时期,第一时期,顺治十二年(1655)至顺治十三年(1656),主要著述有:《周易外传》(1655)、《老子衍》(1655)、《黄书》(1656)。第二时期,康熙二年(1663)到康熙十二年(1673),主要著述有:《永历实录》(1663)、《尚书引义》、《读四书大全说》(1665)、《春秋家说》(1668)、《春秋世论》(1668)、《诗广传》、《礼记章句》(1673)。第三时期,康熙十七年(1678)60岁之后,主要著述有:《庄子通》(1679)《庄子解》、《四书训义》(1679)、《四书笺解》、《船山经义》、《相宗络索》(1681)、《噩梦》(1682)、《说文广义》(1682)、《俟解》(1684)、《周易内传》(1685)、《张子正蒙注》(1685)、《思问录》、《楚辞通释》(1685)、《古诗评选》、《唐诗评选》、《明诗评选》、《姜斋诗话》(1690)、《读通鉴论》(1691)、《宋论》(1691)。考察船山著述之历程,可知:
  
  第一,三个时期与当时政治时局息息相关。第一时期,顺治十一年(1654)李定国攻打湖南失败之后,船山流亡湘南时期,此时,永历仍未南明抗清的共主,李定国、孙可望还保存有相当大的武装势力。第二时期,康熙元年(1662),吴三桂于云南绞死永历帝,南明覆亡,但三藩势力强大,地方秘密抗清势力仍有活动。第三时期,康熙十七年(1678),吴三桂在衡阳称帝,忧愤而死。三藩削平,清廷统治基本稳定。所以,船山各个时期的著述,都熔铸着他对时代的痛苦观感与深切思考。
  
  第二,船山60岁之后,恢复无望,将全幅生命都投入到著书立说中,从而形成平生著述的巅峰期,其最重要的著作均产生于此时。
  
  第三,船山晚年学问规模转入博大一途,具体表现为:突破前期经学的藩篱,兼通四部之学。
  
  子部,船山前期虽然作有《老子衍》,但对道家思想并无正解。而晚年船山对佛道思想别有会心处,成为他建构自己思想学说的一大来源。晚年作《庄子通》、《庄子解》,《庄子通》有“以儒解庄”之弊,《庄子解》则以庄解庄,是船山解庄的会心之作。《庄子解》和《楚辞通释》是船山晚年的重要著作,“庄骚情怀”寄托着船山晚年心境的热烈与冷峻,但未被船山思想研究者充分重视。同时,《庄子》是船山晚年“气论”的重要思想来源。《相宗络索》是船山晚年的一部佛教唯识学著作,其成就近代以来评价不一,唐大圆《唯识大旨》,从唯识学的本义着眼,言“其不错谬者极少”。王恩洋则从其影响处立说:“船山独向相宗探求真理……使治儒学的人对于心理现象、生命现象、认识实践皆扩大其眼界,丰富其内容,不能不说是旧学中的一大进展。”王恩洋之说基本可以概括《相宗络索》在船山思想体系中的独特价值,船山“习与性成”的人性论思想、“现量说”的诗学理论,都与佛教思想有关。此外,《噩梦》、《俟解》、《思问录》为船山正面发挥自己学说的自得之作,是其晚年思想的代表作。史部,船山在生命的最后时段,写成《读通鉴论》、《宋论》两部史学著作。这两部著作是在前期春秋学的基础上,以《通鉴》、《宋史》为蓝本,对中国历史之大势和政治智慧的作总结,代表着传统史论的最高成就。集部,船山作《楚辞通释》,发明船山心迹,是和朱子《楚辞集注》同等重要的楚辞学论著,尤其是以内丹丹法释《远游》,虽然不被一般的学者所接受,但足见船山思想的敏锐。相继完成《古诗评选》、《唐诗评选》、《明诗评选》(一说有《宋诗评选》,不传),并在诗歌批评的基础上,提炼出《姜斋诗话》这部杰出的诗论著作。有学者提出船山是“诗论的巨人,诗评的矮子”,实为不知本之臆说,因为船山的每一条诗论,都是在诗歌文本批评的基础上归纳出来的,没有敏锐的诗歌鉴识,则不可能提出有见识的诗论。此外,船山晚年存诗370余首,是其晚年心境的全幅呈现,其天地精神、庄骚情怀与杜甫诗法,置于唐宋大家中亦毫不逊色。谭承耕已指出船山晚年诗堪与杜甫夔州以后诗相比。
  
  第四,船山晚年学问的精深处,集中体现在天人之学与人性论思想。船山晚年,在前期《周易外传》、《周易大象解》的基础上,重注《周易》为《周易内传》。在前期《读四书大全说》的基础上作《四书训义》,并为张载《正蒙》作《张子正蒙注》。这三部著作是他对前期学术思想的深化,其晚年思想学说的圆融与精深之处俱可于此见之。
  
  与同时代的顾炎武、黄宗羲对比,则更见船山学问规模之精深与正大。亭林学术,规模宏大,但主要集中于经史考证一途,于子部、集部书则研读未精,其精深处在音韵学和金石考证之学,开有清一代之学术风尚,但与船山学有宗尚、学究天人相比,则正大不足,失之芜杂。南雷学术,堪称宏大,但其主要功绩在宋、元、明三代学案之编订,可称专家之学。其特立处为《明夷待访录》之政治批判,然在义理上囿于师说,发明不多,终未见船山在思想上的疏通开凿之功。总之,船山的学问规模,从博大与精深处言,可谓朱子以来,一人而已。
  
  四、著述体例:由外传引义到内传注解
  
  船山晚年的著述体例由外传引义转向内传注解,亦是其思想圆融之体现。
  
  船山前期著述的代表作有《周易外传》、《老子衍》、《尚书引义》、《春秋家说》、《春秋世论》、《诗广传》、《读四书大全说》。从著述的体例看,所谓的“外传”、“引义”、“广传”、“衍”、“说”等代表着解经的两个特点:第一,“传”、“义”、“说”标明以揭示经旨为立论之根基。第二,“外”、“引”、“广”、“衍”,则标明经论的指向并非经典本身,而是从经义出发,向外指向义理之发明、历史之经验以及现实政治之批判。这种解经的方式具有“六经注我”的特点,其优长处在较少受经典义理自身的束缚,说经者可以自由发挥自己的思想学说,其弊病在以经说史、依经批评时政往往流于空疏。上文已指出王氏的春秋家学,宗尚宋代胡安国的《春秋传》,胡氏春秋学“折中三传”,以“尊君父讨乱贼,辟邪说正人心,用夏变夷”为主旨,其经解自有因事致戒,借古论今之义。所以,船山前期的著述体例既有春秋家学之影响,又受明代整个学术风尚之浸染。有学者批评船山不脱“明代学术肤廓之习气”,正在于此。
  
  船山晚年著述的代表作有《周易内传》、《张子正蒙注》、《庄子解》《四书训义》、《楚辞通释》等,从著述体例上看,“内传”、“注”、“解”、“训义”、“通释”等与前期的经说经论大为不同,其诠释的指向不在于经义之引申,而在揭示经典固有之意旨。船山晚年学说以大易为核心,比较前期《周易外传》和晚年《周易内传》最能见其著述体例以及其思想旨趣之前后变化,《周易内传发例》指出:
  
  《外传》以推广于象数之变通,极酬酢之大用。而此篇(《内传》)守彖爻立诚之辞,以体天人之理,固不容有毫厘之逾越。
  
  船山固然无轻《周易外传》重《周易内传》之意,但《周易外传》重视象数之变通,推广于世运之正变、人事之是非,重易之“用”。《周易内篇》则守彖爻立诚之辞,精研易学之本旨,以体悟天人相继的精微之理,重易“体”之发明。内、外传之不同是船山学术思想前后期发展的结果。
  
  总之,船山易学的内转向与其晚年整个学术思想的变革方向一致,而船山学问之精深处正在此向内一转。
  
  (作者系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本文选自《船山学刊》创刊百年暨船山思想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广天下以新天下——<船山学刊>创刊百年专题》“刊庆专栏文稿”栏目精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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