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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睡衣街:这些家庭“幸”与不幸只在毫厘间

来源:红网 作者:王欢 编辑:王娉娉 2014-07-23 09: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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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8日,湘雅路附近的幸孕旅社,房间的墙壁上贴着小孩的贴画。迎来送往的房客,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想通过试管技术,生一个健康宝宝。图/记者辜鹏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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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动新闻记者 王欢 长沙报道

  湘雅路“睡衣街”,数以万计的女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她们揣着同一个梦想——通过试管技术,生一个健康宝宝。

  30岁的小双来自四川,不能自然受孕的她,在老家被人视作“怪物”,为了怀上宝宝,她放弃了工厂主管的职位;41岁的刘萍是一个失独母亲,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能从痛苦中走出来,她选择成为一名高龄孕妇;40岁的贵州女人毛毛和刘萍一样高龄,不同的是,由于子宫“长瘤”,她很可能不会像刘萍一样幸运地当上妈妈,但她依然在等待奇迹。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在这些家庭中,“幸福”的标准同样只有一个。于千万“试管妈妈”中,我们选择了具有代表性的三位,写她们的故事,不只为记录她们的辛酸。

  位于湘雅路19号的幸孕旅社,7月4日这天迎来一个新房客。

  女子叫小双,30岁,老家在四川,坐了7个多小时火车到达长沙。她在旅店房间的其中一张床上住了下来。

  房间约10平方米,摆放着三张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人。隔壁是个4平方米左右的小单间,女房客年纪稍大,41岁了。

  在老家,小双总抱怨命运不公。来到这条街后,她又觉得“幸”与“不幸”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不幸随时可能指向截然相反的另一端——如果办到了,“你就是命运的宠儿,是最幸运的那一个”。就好比这家旅社的名字。

  “举全家之力,为求一子” 小双,30岁,不能自然受孕

  小双并不忌讳谈自己的病情。她说:“我2009年结婚,之后有过宫外孕,后来就再没怀上了。”

  房间里,墙上的电视机正播放着一部古装剧,小双和隔壁床29岁的姑娘在热烈讨论男女主角为什么没在一起,她忽然冒出一句,“我觉得,有些东西真的是命。”

  因为不孕,小双没少跟丈夫吵过架。婆婆信佛,这几年,她每天吃斋念佛,为的是能让儿媳怀上。

  五年时间里,小双受到村人的排斥和非议,甚至连亲人都对她“另眼相看”。

  “一桌子人吃饭的时候,任何一句话都能扯到这个话题上来。他们也不骂你,但那种长吁短叹、怪声怪调,比骂人还受不了。”小双说,很多次,她都想扔下饭碗不吃了,但一想到“确实是自己的问题”,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农村的事,用小双的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村里人很快知道她不能正常生育,走在路上,都会有人从头到脚打量她,“仿佛我是怪物”。

  “不能生娃,意味着你什么都不是。有人娶媳妇最重要的原因,或者说是唯一的原因,就是传宗接代。生不了,这个家庭、家族的人都抬不起头来,会很弱势。”

  读过大专的小双似乎心存不满,“这是中国女人的悲哀。谈不上什么权利、独立、自由、平等,这些都太扯淡了。她们只有义务,生崽的义务。”

  为了怀上宝宝,本来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小双放弃了工厂主管的职位,所有的一切都为“怀宝宝”让路。婆婆辞掉城里保姆的工作,专门留在身边照顾她,丈夫在工厂里白班晚班一起上,为的是凑够来长沙的钱——“可以说,我们这个家是举全家之力,就是为了求得一子。”

  隔壁床的姑娘长得白白净净,湖南人,她已经完成胚胎移植70多天了。按正常情况,一般胚胎移植28天、B超检查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回家养胎。但她的情况不稳定,还不能回去。

  她的婆婆陪护着她,老人70岁了,在这里住,每天帮煮饭的阿姨择菜、打扫卫生,一日三餐在这里吃,她要再另算20块钱每天。

  “打了三个月针了。”老人伸出手指,瞪大眼睛,指着媳妇腰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老人每晚要跟媳妇挤一张床。这张床只有1.5米宽,为了尽量不碰到儿媳妇,她每晚都缩成一团,“手臂抱着两条腿,像只青蛙”。

  焦虑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电视机关了之后,除了间或响起的叹息声,房间里不再有其他声响。

  “7月10号是我儿子生日” 刘萍,41岁,失独母亲

  焦虑的人群中,包括一位特殊的孕妇。

  刘萍是湘乡人,说话和气,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她今年41岁了,对于孕妇来说,这不是一个理想的年龄。年纪比她大的也有,在幸孕旅社曾有一个53岁的女人,因为失去独子来到这里,不过后来她尝试几次也没有怀上孩子。

  两年前,刘萍的独生子溺亡,她备受打击,甚至想过“跟着去死”,“后来熬过无数的白天黑夜”,还是没能完全从阴影中走出来。

  “7月10号是我儿子生日。”这句话,她在记者面前说过两次。在刘萍眼里,儿子特别优秀,长得高大帅气,成绩又好。每每重复说起这些,刘萍的眼眶都会泛红。她说,“我逼迫自己不去想,但还是想。”

  刘萍和丈夫决定鼓起勇气。“只有再生一个,才能把那个坑填满。”“坑”字被她说得很用力。

  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尝试过两次自然受孕。好不容易怀上了,兴高采烈去医院检查,结果却让他们“倒抽两口凉气”,“医生说胚胎不合格,建议打掉。还说,可能跟我的情绪有关。”

  在刘萍的老家,跟她有相似遭遇的父母不在少数。2009年的一次校园踩踏事件,8个孩子被埋在废墟之下。“我当时想,真是太可怜了,这叫这些父母怎么过?”不曾想,发出这句感叹之后的第三年,她也变成了“可怜父母”中间的一分子。

  刘萍后来和踩踏事件中的一位受害者母亲成为朋友。那个女人劝她来做试管婴儿,理由是,“那些孩子(指踩踏事件中的受害者)的父母有好几个都做了。”刘萍挨家挨户去打听,果然,有四五个家庭都有了新宝宝,如今都有两三岁了。

  她跑回家告诉丈夫,两人都非常高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夫妇俩去年11月来到长沙,在“人多得挤破头”的中信湘雅挂号、做检查、排卵、取卵、移植,前后花了大半年时间。现在回忆起来,那是一段她再也不愿意重复甚至回忆的经历,“真的太痛苦”。

  “万不得已才来这里。”刘萍印象深刻的是打排卵针,“自然受孕一颗卵子就够吧,我们一次要排二十颗。”

  好在结果还算顺利。相比那些在取卵阶段不成功,或者移植几次都不“着床”的妇女,她是幸运的。现在,刘萍肚子里的宝宝已经快一个月,她很快就可以回老家养胎了。

  只是眼下,她除了要对付内心不时冒出来的“阴影”,也要试着屏蔽所有不利于胎儿发育的因素。

  “窗外汽车真吵。”刘萍对外甥女说。17岁的外甥女停下手中的电脑,把窗户玻璃又拉上一点。

  床边的桌子上,摆着西柚、葡萄一类的水果,这些都是补充叶酸的。房间没有阳台,太阳光直射进来。电风扇呼啦啦吹着,也阻止不了汗水从咯吱窝流到肚皮上。但是没有人会随便打开空调。

  “再怀不上,可能要离婚了” 毛毛,40岁,首次“试管”失败

  就在刘萍躺在1.5米宽的小床上“幸福”地养胎时,距离这家旅馆100米远的另一栋大楼里,一位来自贵州的40岁女人却“幸福”不起来。

  她叫毛毛,十多年前跟丈夫在浙江的工厂里认识。两人婚前怀过孕,不敢去正规医院打胎,便去小诊所买了些打胎药胡乱吃了,却埋下了祸根。“那以后,我再也没办法怀孩子了。后来去很多医院检查,说我输卵管堵掉了,可能是清宫不干净的原因。”她说。

  村里有人告诉她,可以去做试管婴儿。她跑去网吧查阅后,跟丈夫来到长沙。经历了将近两年的煎熬等待,她去年做了第一次移植手术。“当时取了两个胚,一个鲜胚移植进子宫,另外一个做成冻胚,被医院冷冻保存了起来。”

  然而,怀孕大概两个月后,她去医院检查,显示“胎停”了——这意味着,她只能将这个来之不易的宝宝打掉。

  当天晚上,毛毛一直哭。她说,“鲜胚都这样,更何况成功率更小的冻胚。”哭声惊动了当时房间里的五六个孕妇,大家的安慰都有些无力,因为“这样的人其实太多了,大家顾不上来”,只有老板娘一遍遍说,“要相信奇迹”。

  前不久,毛毛再次踏上从贵州到长沙的火车。为了省钱,她买了硬座票,几乎一路从贵州吐到长沙。为了怀宝宝,他们家前后花了12万,这条路,黑洞一样几乎吸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

  然而,7月8日她去做检查时,发现子宫有“纵膈”,“就是长了个小小的瘤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医生让她自己拿主意,要不要去湘雅三医院做子宫手术,因为这显然是不利于怀孕的。“我还没想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靠在竹床上,怏怏地说。

  中午,毛毛接到电话,是婆婆打来的。她吓得弹起来,“未必她感应到了?”

  夫妻俩的关系也变得紧张,有时候吵架,丈夫冲她吼“离了算了”,毛毛嘴上不服软,说“好啊离啊”,转背就一个人躲厕所里哭。

  “我不怪他。他被村里人瞧不起,说很难听的话,他就跟人吵架、打架,家里的麻将室也没人来光顾生意了。”毛毛说。

  下午2点,老公打电话过来,说他在工地上捡到一把铜,可以卖个百来块,“吃好点,买贵的水果吃”。

  毛毛挂掉电话,眼泪一直流。才40岁的她,已经有了白头发,一米六的身高不足80斤,面色黝黑,一对大眼珠子深陷在眼眶里。

  她的拇指指尖在瘪瘪的肚子上摩挲,泪水滚落下来,“如果还是怀不上,我可能真会跟他提离婚。”(为保护隐私,采访对象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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