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自成 龙泉霖

　　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首次提出建设文化强国的长远战略，党的十八大进一步明确提出中国要成为文化强国的发展方向。中国梦的重要组成内容之一，就是中国的文化强国梦。如何成为真正的文化强国呢？

　　让我们先看看当今的文化强国——美国是如何影响世界的。

　　美国是当今的文化强国，美国的文化影响是通过“三片”即土豆片（麦当劳等快餐）、影视片（好莱坞等）和电子芯片（网络、手机等）等物质文化表现的。“三片”的网络遍布全世界，是全世界真正跨越民族和国家界限的东西。它是美国文化的物质象征。“三片”的影响力主要依赖的是创新力、物质力和无所不在的网络力。

　　美国的文化影响是通过美国先进的教育体系表现的。美国的大学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才，无论是喜欢美国还是讨厌美国，都不妨碍各国大量的政、经、文、军各界的精英把自己的人才和子女送到美国求学。

　　但美国文化最大的最具影响力的还是美国文化中的核心价值观，美国在全世界宣扬美国和西方世界的民主、人权、自由、基督教精神，把它们作为人类文明的普世价值加以或软或硬地推销或强制实行。在美国的物质文化文明和美国的教育中，都渗透了美国的民主人权自由的观念。例如在全世界无处不在的的美国大片，大多数都表现了这样的精神；美国哈佛大学听课人数最多的是关于正义公正的课堂。

　　所以，文化强国首先的和形式上的内容就是要把文化的相关产业做大做强，要有一流的教育、出版、媒体、电影、动漫、艺术等。我们必须借助先进和强大的、能够覆盖全世界的文化艺术的网络，为全世界生产更多更新更为各国民众喜闻乐见的文化艺术产品。但真正的文化强国是以其核心价值观的强大影响力而称强的。

　　每个时代的有世界影响力的大国，大多或以和平或以武力向世界传播自己的核心价值观。英国称霸世界，把自己的自由市场、代议制民主、基督教精神、科学创新思想与鸦片、坚船利炮、野蛮殖民和残酷屠杀一起传遍全世界。苏联崛起，向全世界传播自己的国际主义、共产主义、政治经济的高度集权模式、公有制与共产党的学说。曾几何时，苏军的顾问、苏共的顾问和苏联的霸权主义遍布亚非拉美。美国称霸世界，通过遍布全球的美军基地、美国的跨国公司和非政府组织以及美国人控制的国际组织，向全世界传播美国式的自由、民主、人权、新教伦理等观念。正如有学者指出的，“文化强国首先意味着文化的先进性，总是引领时代进步的潮流，代表人类文明未来发展方向。这种时代的进步体现在政治、经济、法律、制度、科学技术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另一方面还来自文化深层的力量，它源于历史传统、穿越不同时代，是一个民族或国家在跨越时代变革中保持自我的标识，它为时代变革提供最基本最稳定的文化认同，是对自身文化的历史传统总是感到自豪和自信”。

　　现在人们都关注中国的发展和与日俱增的影响力。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世界第二，外汇储备世界第一，外贸总量世界第二，汽车产量世界第一……越来越多的世界第一第二让世人心目中的中国的地位和分量越来越高，不少国人和不少外国人都已经或者即将把中国视为正在崛起或已经崛起的超级大国。

　　但是，中国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政治、经济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强？这是一个需要值得国人冷静思考的问题。

　　从文化影响力来看，中国特色的发展模式在非洲、拉丁美洲有一定吸引力。也有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常年居住中国留学或经商。但从总体来看，在西方核心价值观念主导下的当今世界，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观念，虽然在世界范围内开始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但它经常受到西方主导的舆论界、思想界、文化界多方面的批判和攻击，而中国则多数处在无语失语状态，或处于守势、被动状态。中国是个政治大国、军事大国、经济大国，但在世界的文化影响方面，还是一个小国、弱国，一个进口大国。

　　美国教授沈大伟的新书《中国走向世界：不完全的大国》得出的结论是：从国家的软实力来看，从外交、全球化、经济、文化和安全5个方面来衡量，中国只是一个有钱但缺乏影响力的国家，别人不愿意学，就算不上有吸引力。例如，中国每年投入大量的钱用于提升中国的文化影响力，但是许多场合只是自娱自乐，中国的金钱可以砸出一个高铁的中国，但砸不出一个文化影响力强大的中国。沈大伟对中国的看法虽然不尽客观，但中国缺乏文化影响力因而算不是文化强国的观点大体也能成立。文化强国首先要表现为对本国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而我们今天看到太多的却是国人的文化不自信和文化不自觉。一切唯西方为是的现象比比皆是。

　　因此，中国的文化强国建设，除了做大做强中国的文化产业之外，更重要的还要在核心价值观念方面夯实它的历史文化基础。中国的崛起必然伴随着文化价值的影响的扩大，中国的影响不仅要在硬实力（政治制度、经济发展与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等）方面表现出来，也一定会在软实力方面表现出来。软实力最关键的要素是其核心价值体系。习近平在十八大后与记者的见面会上讲话时指出：“我们的民族是伟大的民族。在五千多年的文明发展历程中，中华民族为人类的文明进步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中国人民依靠自己的勤劳、勇敢、智慧，开创了民族和睦共处的美好家园，培育了历久弥新的优秀文化。”

　　其实中国本土人文精神和悠久历史中，并不缺乏各种基本的价值思想和吸引力。中国文化强国的最强大的资源就是我们博大精深的历史文化。中国曾经是世界上最早也历时最久的文化强国。中国长期向东亚各国出口中华民族的老子思想、儒家文明、佛家经典，许多东亚国家曾经自觉地把中国文化视为先进文化而主动长期地学习和引进，中国的典章制度、文字语言、生活方式曾经长期影响东亚国家。唐代的长安曾经汇集大量的外国移民。直到现在，仍然有国家把中国的太极阴阳图作为国旗的基本元素。还有韩国的教授甚至说，中国把儒家文明视为中国的文化是一种狭隘的民族主义，因为孔子不仅属于中国而且属于东亚。

　　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学习西方成了中华民族的文化主流和大趋势。今天中国取得的巨大成就与我们学习西方的优秀成果是分不开的。但与此同时，从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到文革时期的批林批孔，淡化、批判和否定历史文化成了中国的文化基调，即使肯定法家也不知道何为法家真精神，大谈道家也不知道何为老子的无为而治，尊崇或批判孔子也不知道何为孔子的真精神；什么是历史文化中的糟粕和精华，从来没有全面系统地梳理过。没有紧密自觉地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相结合，这是我们在文化建设方面的一个重大缺失。

　　现在的路走起来步履艰难，老路走不得，回头路不能走，苏东改旗易帜的邪路不能走，完全模仿西方之路只能是一条自我毁灭的不归之路，唯一能走的，就是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更紧密更自觉地结合，以后者补充、丰富、发展、改革、完善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走出一条符合中国国情、具有高度创新特色、不同于苏东之路、不同于英美之路的人类文明之路来。

　　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只有与本民族历史文化的精华结合，才会越来越有生命力和影响力；理论自信、道路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只有与本民族历史文化的精华结合，才会有坚实的土壤和基石。

　　笔者认为，在中国丰富的文化思想中，最具有代表性、独特性的就是综合了老子、孔子、商子（商鞅）思想精华的华夏主义。

　　华夏主义不是道家、新道家；华夏主义不是儒家、新儒家、新新儒家；华夏主义不是法家、新法家。华夏主义就是老子道治、孔子德治、商鞅法治思想中精华的结合。

　　老子道治思想的核心价值，包含可持续发展观、自由主义、公平正义、民本主义、多元主义、和平主义、不干涉主义、顺势而为等内容。孔子思想中的核心价值就是人文主义、人道主义、民本主义、人才主义、中庸之道。商子思想中的核心价值，就是以法治国、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官独立，“治不听君，民不从官”，一切皆按法断事，富国强兵、制度创新、中央集权与国家统一。（具体内容参见作者发表在《学术前沿》2013年2月上下合刊的《华夏主义》一文）

　　老子、孔子、商子的思想，分开来看，都有重大的价值缺陷，因而哪一派哪一家也不能很好地治理治国，但如果把三家的精华合为一体，则会成为一个新的核心价值观的有机的体系：尊道而行所体现的高度的理想主义和普世价值，顺势而为体现的高度的现实主义，教育为先和选用贤能所体现的人才竞争、教育竞争，君子—人才主义所体现的重视人才作用的精神，以法治国所体现的一切依法办事，以人为本和以民为本所体现的一切以实现民众利益为国家政治好坏的评价标准，其中多数不仅是中国特色，而且也是能够适用于其他国家的。

　　只有真正把华夏主义中的核心价值观发掘、整理并加以现代化、科学化、普及化、产业化、网络化，才能真正圆中国文化强国之梦。

　　（本文作者叶自成为北京大学教授、北京大学中国战略研究中心主任，龙泉霖为北京大学中国战略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