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红网第四届全国大学生“评论之星”选拔赛参赛作品
过去的两天,从天南海北传来的死讯为金秋十月的尾声蒙上阴影:从重庆公交车坠江致15人失踪,到印尼客机坠毁189人丧生;从著名主持人李咏因病离世,到泰国富豪维猜因私人飞机失事身亡,再到武侠小说泰斗金庸先生终老。人们试图借助在社交媒体上广泛流传的名字寻找回忆的契机,或者通过参与热点事件的公共讨论宣泄自己的情感。
当我们谈论死亡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无论是公众人物离世还是民间刑事命案,无论是善终、病殁还是意外事故,对于逝去的生命,表达缅怀、惋惜、敬重等基本的人文关怀是起码的共识。但在互联网上,人们的所作所为显然存在分歧。
对于我们熟知的、有情感寄托的个人或群体的离世,人们愿意并倾向于表达祝福、寄托哀思。过去的一年,计春华、常宝华、师胜杰等老一辈艺术家的陨落,勾起了一代人的群体性童年记忆。前日哈文新浪微博账号“法图麦的妈妈”发布李咏病逝的消息,“永失我爱”这一简短却无比动人的宣告让那位销声匿迹许久的主持人成为许多网友公开缅怀的对象。为前年英超球队莱斯特城意外夺冠立下大功的老板维猜遇难,心痛的足球迷们发出“奇迹只有一次”的感慨。就在今晚,金庸先生溘然长逝的噩耗传来,朋友圈旋即写满“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的真挚挽联。
另一方面,对于生前身有争议的公众人物或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人的死讯,人们常常会有大相径庭的反应。过去的一年,李敖、臧天朔等争议人物长辞于世,社交媒体上,有人扼腕叹息,有人拍手叫好。重庆公交车坠江,热门微博有的表达哀思与焦虑,有的忙于传播现场视频、争论“女司机”的责任;更遑论印尼坠机事故后,遥不可及的灾难未能带给每一国内网民痛感,部分视频网站亮评只顾溯源这个与华人颇有罅隙的国度的历史。事不关己的态度和戏谑的调侃,常使观者忽视事件的要旨。
在自我面对死亡的危机感被逐渐掩藏起来的今天,人们可以通过观看“有意义的他者的死亡”来体会生命和死亡的意义。在公共空间,生与死的话题所面对的是他者的死亡,而非自身的死亡;是叩问死亡的意义,而非亲历死亡。因而,生死观的确立往往与个人的体验若即若离,更取决于人们看待世界的态度。
每个人都有自由表达情绪和见解的权利,一个包容多元的公共对话平台没有理由对具体的观点设置规范。但这并不意味着死亡——这一关乎人情、伦理的严肃议题可以被不加约束地加以讨论。言语折射内心世界,而正是千百万人的内心世界,构成了一个社会流行价值体系的基本图景。
既然如此,当我们谈论死亡时,我们该谈论什么?
每一个关乎死亡的消息,首先是不幸的事件,而后才因其话题性具有被讨论的空间。比起猜测、八卦、起底,最应当考虑的是逝去的人本身。如果意识到发表某种观点会对一个人或是一群人死后的名誉乃至清白造成与事实不符的影响,我们应当有注意和保护的义务去避免其发生。死者的安宁权绝不仅限于物理层面,它应给予每个人这样的信念:当我的生命走向终结,我无需为新闻中可能出现的自己或家人忧心烦恼。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在确定国家公祭日时,“死难者”和“遇难者”的措辞都要反复斟酌的,有着敬畏生命传统的文明古国。
如何给一个离世的人公正的评价,观点往往不一而足。舆论曾经出现一种莫名的悲哀与愤懑,用“将军坟前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这样的词句概括一类现象。要注意到,“将军”不一定曾经籍籍无名,“戏子”也会有无人问的一天。死亡的缘由是相对的,而结果是绝对的。身份只是一种标签,每一个个体就终局而言都是平等的,他们应当享有同样的尊重。谈论逝去的生命,不应戴着有色眼镜、持高低贵贱的视角去看待,对于有罪愆的人来说尤其如此——鞭尸只带来快感,绝不彰显高贵。日本流行歌曲《她曾活过啊》描写了世人对自杀新闻的反应和看法,正如其中一句歌词所述,“哭泣着/哭泣着/而显像管外侧的人/根本对此一无所知”。每个人都有为人所知的作为,也会有不为人所知的过往。一段公之于众的传言哪怕事实是否足以成为盖棺定论的依据,都值得谨慎思考。
历史上的生死观让人们相信,如果死亡标志着善行带来的新的轮回的开始,积德与善心将换来没有痛苦的死亡。科学当然否定这样的理论,但它确实提供了积极的思索渠道:当意识到死是与生相对应的必然性与偶然性的结合,抛弃恐惧和颓废而以坦然开放的态度面对它的到来便是合乎情理的。因而,我们足可以谅解死亡甚至成其为礼赞,塑造某种向死而生的生命态度,产生天人合一的悲美情怀。这样,当我们谈论“死亡”这个字眼时,将能够自然而然地选择恰当的态度;我们所谈论的一切,也都会是文明的象征。
尊重逝者,生者方能有尊严。媒体要做好引导,每个人行使话语权也应当自省。这个世界上永远存在着阴影,也永远存在着面对着阴影的人们。只有懂得如何直面并探讨眼前的阴影,才会发现云翳之上,原是灿烂千阳。
文/李曜宇(中国人民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