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满八十岁了，身体还可以，生活基本能自理。硬是要坚持独立生活，嫌城里房子鸟笼子一样，不习惯。我劝过好几回，她不听，故土难离，老来更是依恋，也就只好随她。

　　于是，我每周驱车六十多里回老家看望母亲，加班除外。我回去没多少事做，无非是搞下饭菜，整理下书屋，陪她吃饭、聊天。但有一件事必须我去做——倒那积下来的潲水。母亲年龄大了，手脚有点痛，不是脚痛就是手痛，半桶潲水提起来很吃力。

　　树老根多，人老话多。我每次回去娘都是欢天喜地的，有说不完的话，当然有不少是重三倒四的话。我听她唠唠叨叨、唠唠叨叨，有时嗯一下，有时宽解几句，更多的仅仅听听而已。娘平时主要的陪伴是电视机，主要是看花古戏。她的电视机几乎整天不停，晚上看着看着睡了，半夜醒来睡不着又看会……尽管周边儿孙好几个，也经常去看她陪陪她，但终究各有各的事，她又个性强、爱独立生活，难免有时孤单得让人放心不下。

　　有时周末我没回去，她就打电话过来:“准备了中饭，回来吃不？”我说有事要加班，她忙说，“你忙喽，人都好吧？我没事咧，不要回来！”我分明感觉到电话那头深深的失望。娘想我回家看看、聊聊，也是一种期待和快乐。

　　我回去尽量陪她吃饭，听她唠叨。万一不能陪她吃饭，倒潲水是一定会的。有时潲水大半桶，知她这周胃口好、饮食正常；有时潲水只有小半桶，就问她怎么吃得少？她果然是有些不爱饭，或是有小病痛。我劝她要晕素搭配、按时饮食。她说早上不爱吃饭，喝几支葡萄糖，九、十点钟再吃饭，形成了习惯。

　　千金难买老来瘦。娘近年却有点胖了。有医生说，“葡萄糖吃多了，易得糖尿病。”娘停吃了两年，现在又禁不住要吃了，嘱我帮她买点回家。买回去她就给我钱，有时推不脱就收了；有时我临回长沙时才给她，等她去拿钱，我开车一溜烟跑了……从反光镜中看到她痴痴目送的身影。

　　最让我愧疚的是，娘八十岁生日那天，兄弟张罗为她祝寿，我没有回去吃饭，也没有告诉我的学生、朋友。有个亲戚责怪我、说风凉话。母亲立即为我辩解：“别怪他，是我要他不回来的，一耽误工作，二影响不好，要守规矩，不丢了饭碗！”记得娘七十岁时我说过的，八十岁由我来维持做。现在移风易俗、政策不允许。多谢母亲和兄弟叔嫂们体谅。

　　孝敬父母不能等待。父亲过世二十多年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伤痛是无法弥补的。还好，娘在。回家喊娘还有人应，就是幸福。为娘倒潲水，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作者黄熊飞系湖南省作协会员、长沙市政府研究室机关支部专职副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