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陷巨亏到高额盈利，湖南华菱钢铁集团在短短两年左右时间里所实现的变化，既得益于企业一系列措施的“转型自救”，更有赖于钢铁行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深入推进

华菱湘钢利用炼钢产生的煤气发电，既减轻了环境污染，又创造了可观效益 苏晓洲摄/本刊

　　日前，《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调研了解到，湖南华菱钢铁集团作为千亿级的钢铁巨头，曾经一度深陷巨亏，但近年来依靠科技创新、提质转型、体制改革和市场开拓，一跃而为高额盈利。2017年上半年，华菱集团累计实现销售收入582亿元，盈利15.7亿元，收入和利润分别较上年同期增长188亿元、32.8亿元，利润增长幅度在全国地方钢企中排名第一。

　　本刊记者采访过程中，华菱湘钢公司党委书记王树春表示，虽然钢铁业产能过剩严重，但高质量、高科技钢铁产品仍大有市场。在“减量提质”新时代，钢铁业还需“脱胎换骨”式转型升级，还需要政策在规范市场秩序、推动金融支持实体经济等方面持续发力。

　　绝地重生

　　7月下旬，湘南衡阳赤日炎炎，气温逼近40摄氏度。

　　在华菱衡阳钢管（集团）有限公司生产核电厂用管、海上和陆地石油钻井用管的720分厂、180分厂，热浪逼人的自动化生产线上，火红的钢坯被一刻不停地加工成特种钢管。衡钢党委书记左少怀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近几个月公司油井管等订单纷至沓来，生产接近满负荷。其中，180分厂生产线月产量达38000吨，已经逼近最高产能，企业连续三个月盈利。

　　在华菱涟源钢铁集团有限公司热轧板、冷轧板车间，本刊记者看到，每套设备都在高速运转，成品钢板带卷很多带着刚下线的余温，就被客户用平板车拉走。“涟钢目前一天利润可达1000多万，启动生产线就如同开动了‘印钞机’。”涟钢党委书记成沛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在华菱湘潭钢铁集团有限公司宽厚板生产车间，伴随着升腾的水汽和机器的轰鸣，一块块通红的钢坯被源源不断地加工成桥梁板、特种工程机械板和造船板。湘钢副总经理汤伟介绍，今年上半年湘钢实现销售收入298亿元，同比增长67%，利润10亿元，同比增长7150%。

　　仅仅在一年半之前，“华菱”还是另外一番景象：作为湖南省最大的省属国企、全国钢铁行业十强之一和全球主要宽厚板、汽车板、无缝钢管供应者之一，生产经营随着钢铁行业深度调整一度陷入绝境。

　　“当时，企业处在‘断崖式下跌’的危险境地。”华菱钢铁集团副总经理阳向宏说，由于生产经营困难，华菱2015年技改投资无法实现预期回报，资产负债比高达80%以上。

　　湖南省国资部门有关人士介绍，华菱资产1200亿元左右，占湖南省国资总额的1/4，牵涉10万职工、上下游产业超过20万从业者的生计，还连带20余家国有、商业、民营金融机构的债权安全和湖南金融秩序的稳定。“华菱如果‘一病不起’，后果不堪设想。”华菱一家骨干企业所在地政府负责人说。

　　湖南省委、省政府对华菱集团扭亏脱困问题高度重视，决定以“三去一降一补”为切入点实施“一揽子改革”，支持华菱率先探索钢铁企业“转型自救”之路，解决可持续发展问题。

　　脱胎换骨

　　在华菱涟钢“博士后工作站”，北京科技大学博士隋亚飞在以他名字命名的工作室里，接受了《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采访。2015年6月毕业正逢国内钢铁工业最困难时期，让这个学钢铁冶炼专业的博士感到有点“生不逢时”。但涟钢开出的引才待遇，是一套288平米的别墅、每年不低于20万元的协议工资和一笔数额不小的“安家费”，这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回首入职涟钢的经历，隋亚飞说，这些年公司再困难，收入也始终向专业技术人才和一线倾斜。一线生产骨干有时月收入能超过厂领导，高水平专业人才待遇更高、更有保障。

　　对人才的重视，终能换来回报。近年来，隋亚飞和其他博士创新团队取得了高强钢优化降低精炼成本15%等一系列技术突破，企业受益匪浅。

　　这仅仅是一个侧面。采访中，本刊记者了解到，华菱钢铁在“转型自强”过程中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首先，去产能、降成本、关“僵尸企业”。近年来，华菱旗下“中冶湘重”50万吨产能项目关停封存；“锡钢”100万吨粗钢电炉生产线已经就地封存并与当地政府签订了停产承诺书。阳向宏说，这150万吨属于两个“僵尸企业”——负债很高、效益很差，必须坚决处理。

　　本刊记者在华菱衡钢看到，公司总经理凌仲秋等高管的办公用房陈旧，已经发黄的空调机控制单元坏了，装个手动开关“延寿”接着用；华菱涟钢管理机构腾出原来“高大上”的办公楼用于经营创效，自己搬到生产现场附近办公；华菱湘钢虽然上半年销售利润超10亿元，但企业高管办公楼层卫生间水阀老旧也舍不得换，用水桶盛水冲厕所……通过降成本、降费用、去库存、促销售等挖潜创效项目，企业的生产经营面貌得以进一步改善。

　　其次，做精品提高质量效益。华菱钢铁集团董事长曹慧泉说，钢铁业有过剩产能，但钢铁业不是过剩产业。“华菱”近年聚焦中高端产品和新兴用钢领域，在造船、海工、桥梁、高压容器、油气、核电、军工等七大用钢领域形成了差异化竞争优势。

　　得益于加快构建和完善以集成产品研发（IPD）为载体的销研产一体化体系，华菱钢材源源不断供应“蓝鲸一号可燃冰开采项目”、卡特彼勒特大工程机械和车辆用板、核电和高压锅炉制造、港珠澳大桥等特大桥、油气管线、海水淡化工程、特大型LNG运输船和VLCC运输船、中海油981平台、俄罗斯北极圈亚马尔项目等高端用户；通过技术创新，华菱高端汽车板已通过福特、大众、沃尔沃等主机厂认证并供货，新兴产业为各大钢铁生产基地扭亏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再者，促改制积聚发展动能。企业办社会、管理僵化，是特大型国有钢铁企业的通病。华菱“快刀斩乱麻”，拿两大顽症“开刀”，成功盘活“最有活力的资产”——人。

　　曹慧泉介绍，按照“三级法人、两级管控”原则，华菱集团法人单位将由126家整合成不到50家。通过智能制造、工艺流程机构优化、清退劳务派遣等措施，畅通员工能进能出通道，提升劳动生产率。通过改革薪酬制度，个人收入凭业绩说话，同类型、同岗位的员工，与业绩挂钩部分的收入差距可达60%。干部实行能上能下后，2016年华菱集团和主体子公司班子成员精简17.5%，中层管理人员精简超过20%。华菱集团、“三钢”均完成内部组织机构优化精简，精简幅度最高的达到50%，基层管理和一般管理人员精简千人以上。

　　2015年以来，华菱集团通过精简岗位用工，劳动生产率提升30%以上。到今年底，华菱主业用工总量将控制在2万人左右。王树春说，今年华菱湘钢人均产钢可达到1000吨，进入钢铁行业先进水平。下一步随着智能自动化改造的推进，还将进一步“瘦身”。如湘钢宽厚板厂水站的智能化改造，岗位精简约一半，每吨材的电能消耗还下降了近3个千瓦时。

　　“华菱减员增效改革‘先领导干部，后一般员工；先机关，后基层；先找退路，后平稳退出’。”湘钢党委副书记张爱兵说，“这样操作没有将富余人员不负责任地甩给社会，取得了‘企业稳定、社区稳定、改革稳顺’的效果。”

　　久久为功

　　面向未来，不少业内人士向《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谈到，中国大型钢企当前改革正处于关键节点，未来进一步推进还需要在如下方面获得支持：

　　一是关落后产能、查“地条钢”要持之以恒。本刊记者采访期间，恰逢国务院第十二督查组督导强制拆除湖南湘阴县3台“地条钢”生产炉。华菱一些钢企负责人指出，中国钢铁骨干企业本轮复苏，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国家真抓实干关闭落后产能、真督实查打击“地条钢”。目前，随着钢铁市场回暖，一些利益主体有恢复和扩大落后、过剩产能或暗中生产“地条钢”的内在冲动。为此，建议监管部门保持查处和监管的高压态势，防止这些污染环境、扰乱市场、危害安全的行为死灰复燃。

　　二是遏制海内外市场恶性竞争要有硬性措施。据悉，在无缝钢管等细分市场领域，放开市场后出现了竞争主体鱼龙混杂的局面。一方面，冒牌和恶性价格竞争等行为不断；另一方面，中国企业无序竞争、竞相杀价又导致海外对中国产品“反倾销”。二者相互作用，已经陷入恶性循环。企业普遍希望监管机构或行业协调机构加强约束、调整相关政策，恢复市场秩序。

　　三是金融支持实体经济的政策进一步“落地”。据悉，华菱集团与浦发银行、建设银行、农业银行等分别签订了降杠杆合作协议，与浦发银行共同发起了湖南省首单市场化降杠杆项目，浦发银行已为华菱集团降杠杆项目投放资金45亿元，浦发银行此次交易中共将投入100亿元资金。华菱集团利用该部分资金置换债务，资产负债率将降低8个百分点左右。

　　2017年金融工作会议后，钢铁业界普遍对金融服务实体经济有进一步的期待。一些华菱钢企的负责人认为，“资金难、资金贵、资金断”仍然是钢企面临的重大难点之一。一些金融机构对钢企融资有很多限制性的“内控措施”，这在客观上容易导致一部分有市场、有潜力的钢企资金面吃紧，影响经营安全和发展。建议政策层面明确钢铁企业“有保有控”的标准，操作层面对适宜帮扶对象给予支持。（记者苏晓洲 史卫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