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袁隆平,不知不觉间已迈进了不惑之年,但依然有太多难以解开的疑惑。一个迟迟拿不出一点实际成果的科研项目,让袁隆平一直无法证明自己的技术路线是正确的,而这么多年,他仿佛一直在以失败的方式验证那个水稻杂交的“无优势论”是正确的。很多人对这个论断是越来越深信不疑了,对袁隆平的技术路线也就越来越质疑了,其中也不乏水稻育种方面的权威专家和学者,认为这个全世界的人都没有解决的难题,一个在现代遗传学上早有定论的大限,不是能不能从根本上突破的问题,而是一个根本就走不通的死胡同。那么多国内外权威专家都久攻不下的一个世界性难题,难道就能在一个普通农校老师手里攻破?说句实诚话,作为一个历史追踪者,如果我在那个年代听说了此事,也会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几乎不可能!
但袁隆平依然坚信他的技术路线是对的,那一粒神奇的种子是存在的,也是能够找到的。他这样打比喻:“这好比一个人听收音机,他收不到信息,就愣说人家电台没播音,这是没有道理的。科学这个东西是不讲情面的,它不会因为谁是专家就青睐谁,成功的阶梯永远铺在勇于探索者的脚下。”他也反复思索过这六年来的经验教训,觉得自己的思路并没有错啊,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很多事还真是当局者迷,在长久的沉思之后,袁隆平才意识到,他们虽说走出了雪峰山,把南中国都变成了他们的试验田,但一直都没有跳出栽培稻的小圈子,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在选用栽培稻作为亲本材料,利用人工杂交培育雄性不育系,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种经验惯性和思维定势。若要从中突破就必须打破思维定势,而人的思维空间是无限的,有人这样比喻,思维就像曲别针一样,至少有亿万种可能的变化。而也正是这种对思维定势的觉悟和改变,让他脑子里的灵感又一次乍现,他又一次豁然开朗了,倘若能够利用远缘的野生稻与栽培稻杂交,通过核置换的方式,创造出新的雄性不育材料,从而培育出雄性不育系,是否会从根本上突破呢?尽管此时还是一个假设和问号,但接下来的科学事实将验证,对于袁隆平,对于杂交水稻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这又是一个决定性的思考和选择。袁隆平和他的助手最终就是沿着这个思路获得了根本性突破。
按照袁隆平的这一思路,第一就要在大自然中找到野生稻,再用野生稻同栽培稻进行远缘杂交,利用远缘种间的生殖隔离特性来产生新的雄性不育材料。
除了理论上的可能性存在,袁隆平还有一个信心,中国有着适合稻子生长的辽阔而丰厚的水土,而野生稻一般分布在岭南、海南、云南等热带和亚热带的偏远地区,这些省区都是历史悠久的稻作区,蕴藏着丰富的物种资源。袁隆平这次云南之行,虽说遭遇了一场大地震,但祸兮福所倚,还真是不虚此行,经过小半年的辛勤劳作,他们又繁育出了一代雄性不育的种子,而更重要的是,袁隆平又为未来的杂交水稻研究勾画出了一条思路,并在1970年4月搜集到了云南野生稻,用来做野栽杂交试验。说来可惜,由于这次试验没有对野生稻进行短光处理(对感光性较强的品种进行短期光周期诱导处理,能促进发育,让开花日期提早),袁隆平把野生稻栽在靖县的试验田里后,生育期太长了,最终没能抽穗,这一次野栽杂交试验失败了。
失败,我实在不忍再用“失败”这个词,对于经历了太多磨难、太多失败的袁隆平,这个词实在太残忍。失败不一定就是成功之母,也可能是接二连三的失败直至最终的失败。英国化学家汉弗里·戴维的一句话也许比较科学:“我的那些最重要的发现是受到失败的启示而作出的。”而袁隆平接下来将验证它。
其实袁隆平那锲而不舍的意志和毅力远比我想象的要顽强。从1964年袁隆平发现第一株天然雄性不育株到1970年的这六年,新华社的一篇通稿里曾做出这样评价:“六年是多少个日夜呢?没有成功也就没有鲜花和掌声。这是追求理想锲而不舍的六年。这也是人类进行水稻革命最有意义的六年,难度之大,压力之大,条件之差,时间之长,超过了居里夫妇对放射性镭的艰苦探索。”原湖南省科技信息研究所党委书记陈明山也是一个追逐太阳的人,多年一直关注和支持袁隆平的杂交水稻研究,他曾如是感叹:“袁隆平最苦、最难是1970年以前,但他从来没有消沉过,也没有抱怨过,即使再多困难也难不倒,这样的人我还没有发现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