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红网第二届全国大学生“评论之星”选拔赛参赛作品

　　前两天在微博上，有位粉丝给我分享了一张耐人寻味的图片——《2012—2016键盘侠用语TOP50》，以词频统计的形式列举了不少网络空间常见的辞藻，比较靠前的是傻X、脑残、吃药、你大爷、奇葩。

　　从榜首看到榜尾，血色也从额头涨到了耳根。幸亏小屏化的阅读守住了一隅私密空间，换作在某个会议或者某堂课上出现，我只能用几声尴尬的咳嗽去掩饰游离的眼神。很惭愧，我一直以理性自期，但评论员的职业气质没有渗透进现实生活几分，我也是个一触即怒的键盘侠。

　　我经常想，有些明显脑残的言论，看到后默不作声难道不是一种纵容吗？难道我不骂，这个社会的戾气就会淡退几度吗？跟这些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他们若是能听道理，何至于荒唐到这般地步？这些反问听上去无懈可击，因此，一直支撑着我拒绝悔改的固执。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固执。很多人都常揣着一种清醒，在字里行间流露出对键盘侠们的不屑，对他们一腔廉价义愤的嘲讽。因为键盘侠经常把一大串又狠又毒的话，丢向自己所不喜欢的人与事。那些话随身带着，对任何性质、任何原因的争执都没有排异感，说出去无往而不利，抢占先机就能让慢半拍的人怏怏而去，从而得到一种“侠肝义胆”的正义幻觉，以侠气自诩，干的却是有辱斯文的事。

　　2012至2016，刚好是微博蓬勃发展的年份。其实在熟人社会里，很少有人愿意撕掉道貌岸然的面具，把歇斯底里的表情露出来。朋友圈里都是心怀天下、爱及八方，到了匿名的微博上才变得睚眦必报、咬牙切齿。有人将这种差异描述为“微信么么哒，微博X他妈”，真是很精当。打开任何一条回复过千的微博，评论区里全都是胶着的互丢标签、互问亲戚。

　　单拎出一枚常用语，可能只是皱一下眉头，而把它们组合成一个排行榜，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粗鄙的文风，让人望之生畏。在一些网红写手不遗余力的鼓吹下，这种文风已经深刻浸润到时代人格中去了。那些声音，如同带刺的狼牙棒在空中飞舞，搅和得整个世界不得安宁。我们不自觉地，就会带着一腔愤恨说着贱人、low逼，用十足嫌弃的语气把自己捧上道德高峰，洞察着世态走向，嘲讽着人性愚顽。

　　因此，键盘侠的粗鄙用语，只是整个社会理性稀薄的缩影。键盘侠群体的养成，其实是社会的戾气冲天与内在的耐心缺失里应外合的结果。骂一声脑残，傻×，真是很爽。一是解气之爽，二是免除了说理的繁琐之爽——这样的快意，真的很让人上瘾。我也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不愿意浪费时间跟傻瓜讲道理，不愿意跟一个意见不合的人陷入自说自话的争鸣，又不愿意任由毫无逻辑、颠倒是非、悖离常识的言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嚣张地舞蹈。

　　这份表格让我倏然领悟：我们跟键盘侠，并不是分处两道战壕。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蛰伏着一个魔鬼，只要把手指放到键盘上去，它就有可能跳出来。而出于自我保护的心理机制，人们在面对一种普遍的社会顽疾时，习惯性地把自己放置在一个非常无辜的受害者地位，把责任推给重病的时代。

　　几个月前读了一本书，内容并无亮色，书名倒很得我心——《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是啊，我们都擅长批评这个时代，却和这个时代无比相似；我们跟这个时代抗争，可抗争的手段又来自于这个时代；我们试图逃离这个时代，最终发现这个时代其实就是我们自己。

　　“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好像一言点活了所有治标不治本的药方。克服，不是批评、鄙视着那些带有鲜明时代病灶的人，是一种自我检视——回溯自己在网上的发言，别不承认，你我都曾为向公共空间输送戾气尽过不小的努力。

　　文/王昱（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