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网首页 | 新闻热线 | 在线投稿
当前位置:

王立新:苦难的生命,永远的光辉

来源:红网 作者:王立新 编辑:程赛 2015-09-02 09:53:26
时刻新闻
—分享—

(深圳大学文学院哲学系教授 王立新)

  船山先生一生,为求生而奔窜躲避,为拯救而奔走呼号,为传承中国文化的慧命而舍生忘死。其生身遭遇之厄,或可想像,而其心中的感受之苦,若非亲历,实在不是轻易可以描述的。现据拙著《天地大儒王船山》第十七、十八章中的文字稍事修整,谨作纪念《船山学刊》创建100周年的志庆之文。
  
  最后的孤苦
  
  1670年以后,船山先生一直身染沉疴,久病不愈,时轻时重。1686年正月三十日,船山长兄石崖先生过世。船山先生伤痛难抑,作《孤鸿赋》以表哀思:
  
  白日昭而忽驰,青春流而犹昔。
  
  芙蓉死而红陨,白萍凋而香匿。
  
  枫零零以坠丹,波渺渺而流碧。
  
  船山又为长兄作《石崖先生传略》,称:“吾兄之先我而逝者,意其留夫之之死,以述兄之行欤?”伤兄之情,溢于言表之外。十月,石崖长子王敞因父亡而哀毁过度,病卒,57岁。船山悲痛不已,亲自率宗族中数十人前往参加葬仪。
  
  王介之(1606——1686)字石子,号石崖。他不止是船山的长兄,还是他的同科举人,也是船山生死相依的朋友,同时又是船山早年的开蒙老师。
  
  在船山的两位哥哥中,船山与长兄石崖关系更加密切。两人都慷慨豪壮,刚健不屈,百折不挠,而且又都坚定而自信。性格相投,使得船山与长兄的关系比对仲兄的关系更加亲密。船山从小就跟随石崖,学习《十三经》等儒家经典。船山还与石崖一同躲避战乱,共同商议营救父亲。船山与石崖,感情极为深挚。
  
  石崖病逝,给船山已经彻底破碎了的心灵,以最后和最无情的致命一击!
  
  石崖也是一位优秀的学者,秉承家学传统,研治《春秋》,著有《春秋四传质》,属稗疏类。将《左传》、《公羊传》、《谷梁传》、《胡氏传》四传之说,进行比较,评定正误,颇多自己见解。与其父王朝聘、其弟王船山的说法基本不二,属王氏家传“春秋学”的做法。另外还著有《诗参序》、《易本义质》等学术著作。
  
  1688年五月,王敞长子以石崖生前所住房屋为家祠,纪念石崖,船山为作祠联:
  
  “门外黄鹂啼碧草,他生杜宇唤春归。”
  
  这是船山最后的孤苦,他已经听不见黄鹂的啼鸣,而杜鹃能否唤回他生命深处苦苦追索的春天,这已经是不能指望的事情了。在船山的心中,此时除了期望,就剩期望了。
  
  船山自1687年以后,就双耳失聪,已经听不到窗外杜鹃的叫声。但他心中却依然燃烧着以拯救传统来拯救祖国的澎湃激情。
  
  以下是船山亲人死难情况,今人或可于此,略微感受一点船山生身之苦的信息:
  
  从1643年张献忠占据衡阳开始,船山一家就注定了永无宁日的生活。直到船山病逝以前,船山失去亲人的情况约略如下:
  
  1643年冬,船山小姨被乱兵所杀,年龄不知;
  
  1646年秋,船山岳丈陶万梧被乱兵所杀,年龄不知;
  
  1646年11月,原配陶氏忧愤伤心死,25岁;
  
  1646年底,舅父谭玉卿被乱兵所杀,年龄不知;
  
  1647年春,长子王勿药夭折,5岁;
  
  1647年6月,小叔王家聘病卒,小婶娘不久亦卒;
  
  1647年8月,仲兄王参之病卒,35岁上下;
  
  1647年8月,二叔王廷聘卒;
  
  1647年10月,二婶娘吴氏卒;
  
  1647年11月,父王朝聘卒,78岁;
  
  1651年8月,母谭氏卒,74岁;
  
  1654年9月,侄王敉(仲兄子)被乱兵所杀,25岁;
  
  1660年,内弟也是学生郑忝夭折,14岁上下;
  
  1660年正月,三子王勿幕殇,8岁;
  
  1661年6月,继配郑氏伤心忧惧死,29岁;
  
  1670年3月,长孙王夏夭折,2岁;
  
  1678年8月,三女夭折,7岁;
  
  1686年正月,长兄王介之病卒,80岁;
  
  1686年10月,侄王敞(长兄子)哀伤过度卒,57岁;
  
  1690年6月,船山子王敔的原配刘氏病卒,不到30岁。
  
  另有一孙名王生万,也夭折在这期间,还有船山的第三任夫人张氏,因为失记,不知卒在何年,根据情况判断,也死在船山之前。船山二叔的次子王钊、仲兄次子王致、二叔的三个孙子王恪、王恬、王子伟,另如大嫂、二嫂,还有一位堂兄等均在此间过世。
  
  这只是我的一个不很精密的统计,而上列死亡的四代30余人中,几乎所有人的死亡,都含有非正常死亡的因素,都有那个时代的战乱和饥荒,以及因此而导致的医疗不及等原因。这些人都与船山有很直接的关系,他们的死亡,都对船山产生过重大的心理影响。我们也可以从这样的一个侧面,来了解船山先生实际生活遭遇的凄苦,以及这种凄苦给船山的心灵所带来的无尽的伤创。
  
  船山一生,身遭国变,奋身拯救,失败后奔避流离,隐匿深山,改变方略,以对于文化的和历史的批判,寄望于通过对传统的拯救,期待未来中国的重新复兴。晚年以后,船山身体情况越来越差,即使在拿不动笔砚的情况下,都从未懈怠,也从未放弃。
  
  船山经千难而不回转,历万死而不悔变。以无法想象的惊人毅力,完成各种思想、文化著述千余万字,创造了世间生命所未曾有,也不曾听说的奇迹。他真正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天人!
  
  葬闭长兄石崖,船山于归途中寄宿别峰庵一夜,此时别峰庵长老已经过世,船山以诗联挽别别峰庵二如长老说:
  
  无事何必到南乡,不争名、不争利、不争地权,既住了二十多天,应该要快些走走;
  
  有心要求谋东西,志在国、志在民、志在世界,忙奔着五千余里,那晓得死便休休。
  
  据称,二如长老是船山友人,俗名刘玉华。这幅对联既是船山对二如长老的赞美,同时也是船山对自己人生的总结和慨叹。只要一息尚存,船山就不会放弃有如从前一样的努力!
  
  从别峰庵归来以后,船山就再也没有出门走动。因为走了太多太多的路,他已经疲惫不堪,加上病情不断加重,他再也走不动了!
  
  再题小像
  
  1689年九月,画家刘思肯前来看望船山,为船山再作小像,船山看着画中自己的形象,不仅感慨万端,自题《鹧鸪天》一首:
  
  把镜相看认不来,问人云此是姜斋。龟于朽后随人卜,梦未圆时莫浪猜。谁笔仗,此形骸,闲愁输汝两眉开,铅华未落君还在,我自从天乞活埋。
  
  这首词虽然不算隐晦,但是解说并不容易。我们只能知道,船山已经把客观的人生过程和他内心中的文化热诚,熔铸在了一起。为了中国文化的复兴,船山已经把自己燃烧得只剩下一层干皮!但他还在坚持,直到把仅有的一点生存资本,全部拼光为止。
  
  只有中国文化,才是船山真正的坟墓!
  
  船山还作了一首自题遗像词,称:
  
  孤灯无奈,向颓墙破壁为余出丑。秋水蜻蜓无着处,全现败叶衰柳。画里圈叉,图中黑白,欲说元无有。只应笑我,杜鹃啼到春后。
  
  当日落魄苍梧,云暗天低,准拟藏衰朽。断岭斜阳枯树底,更无行监坐守。勾撮指天,霜丝拂项,皂帽仍粘首。问君去日,有人还似君否?
  
  这首词的上半阙是说:瘦削的自己面对无奈的孤灯,衰老的影子,在残破的墙壁上晃动着,看上去显得异常的难堪!画图中的主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究竟还有什么可说。人们可以尽情地笑话我,只有杜鹃知道我的心思,它也像我一样,不停地在为春天而啼鸣。
  
  这首词的下半阙的大致意思是说:想当年我投身拯救,衡阳起义失败以后,失魂落魄地跑到苍梧,准备把自己的残生,交付给南明政权。可是谁曾料到,竟然因为奸人迫害,连这样一点可怜的愿望也没有实现。不能好好的生,就连落魄的死,都不能被满足。云暗天低,压得人根本喘不过气来!仰头看天,霜染的鬓发低垂下来,轻拂着衰老的颈项,只有黑色的帽子,作为汉族知识分子的标志,还牢牢的粘在头上,没有被强行地摘掉,也没有被主动地丢却!
  
  船山先生在这首词的最后,感慨地说:不知道等我死了以后,还会不会有人能像我一样,像看守性命一样地看守中国的传统礼仪了?
  
  船山已经将自己的全部生命,毫无保留地融入到传统之中,他的未圆之梦,就是“志在民、志在国,志在世界”,志在传承古圣先贤的精神,使之薪尽火传,永远光耀华夏神州,光耀人间世界!
  
  拒帛留米
  
  船山谢世前两年,清朝的湖南督抚郑端,委托衡阳郡守崔知州前往船山家中探望,并赠以米帛。船山留其粟而还其帛,并以病体缠身为由,拒绝见面。
  
  有关这件事情,也曾引起一些人的非议,以为船山有变节的嫌疑。因为民间盛传船山“头不顶清朝天,脚步踏清朝地”,出门都打着阳伞,穿着木屐。很多人据此以为,船山不应当留米。实际上,这个说法,并没有真正的道理。
  
  就在船山临终前的几年,时局又发生了新的变化。俄军入侵,蒙古葛尔丹部造反。1685年五月,清廷遣彭春、萨布素等将领,于黑龙江击败俄国占领军,夺回了被他们强行占领了二十年之久的雅克萨城,俄军退走尼布楚。清军撤兵之后,俄军再度占领雅克萨,清军统领萨布素将军以重炮轰击,击毙俄军统帅托尔布津。俄军请求停战,企图通过谈判获得利益。直至1689年七月,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清方以相当的让步划定中俄分界线,表现了战胜者的大度与宽容。这一事件传到欧洲,就连德国著名哲学家莱布尼兹都对康熙大加赞赏,认为康熙是人类历史上,“空前伟大的君主。”
  
  清朝在康熙时代,为保护国家主权,抵制外来侵略和平定内部叛乱,做出了重大的努力,也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有关这些情况,船山先生想必不会了无所闻。相比明朝的统治者和当时境内的各种武装势力的互相倾轧,争权夺利,无视国家的存亡,无视苍生的苦难。船山在自己的心中,能没有对比和判断吗?难道我们一定要让船山咬定一个念头不撒口,才算是我们对于船山的敬重吗?
  
  其实有关于这一点,我们也许可以从船山晚年的著作中找到一些线索:船山在晚年完成《读通鉴论》,他在后序中自称“不言正统”。就是说,他并不认定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政权,可以有担待正统的资格。一切要看是否有利于民族、苍生和国家,这是他评判历史的最终极的准则。船山的儿子王敔,在船山死后入仕清朝,成为湖广提学潘宗洛的幕府,这绝对不是对船山的背叛。如果不经船山生前许可,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思想家的思想,一定会随着时间和条件的推移而发生变化。如果思想家的思想,不能随着时势的变化而变化,而是咬定一个固定的观念至死不放,那么,他的执着就很可能变成一种顽固。信念可以不变,而对事物的看法,和对待事物的态度,是一定会随着情况的变化而变化的。
  
  况且我们还可以退一步讲,船山接受此米,也不必一定理解为接受了清朝的封赐。船山在家庙中曾经写下这样一幅对联:
  
  天地德,祖宗恩,当酬当报;
  
  皇王土,圣贤书,可耕可读。
  
  这块土地就算已经被满清统治,那也只不过是强占,原本就是炎黄所开辟,原本就是华夏的圣土,原本就是华夏生民赖以存养和延续的资源,为什么不可以吃这块土地上华夏生民耕种出来的粮食?
  
  自定墓山
  
  1691年深秋,船山拄着拐杖,在清冷的秋风里,伫立在自家的门前,眼望不远处山上的一块像船一样的光秃秃的石头,心潮起伏跌宕。
  
  很久很久,才回到房间。然后,奋笔疾书,作了《船山记》一篇短小的文字。
  
  船山称:“山之岑有石如船,顽石也。”说山顶上有一块石头,形状像船一样,船山以顽石自比坚定,说:“老且死,而船山者,仍还其顽石。”船山选定石船山作为自己的墓地,以为“船山者,即吾之山也。”
  
  船山为什么要把自己埋葬在这个光秃秃的石船山底下?船山并不想像东汉的严子陵和北宋的林鹤梅,寄身名山秀水以求不朽于后世;但却希望以石船山为象征,表达自己的坚定,以警策后来的有志者和有心人。
  
  自题墓铭
  
  船山在临终前,为自己题写了铭旌:“亡国孤臣船山王氏之柩”。又自题其墓:“明遗臣行人王夫之字而农葬于此”。还为了自己题写了墓志铭:“抱刘越石之孤忠而命无从致,希张横渠之正学而力不能企。幸全归于兹丘,固衔恤以永世。”
  
  旌铭,就是题写在丧旗上的文字;墓题就是墓碑上的标题性文字;墓铭,则是墓中主人生平的简略记述。船山自己作的墓志铭到底表达的是怎样的意思?就是说,他怀抱着像东晋义士刘越石一样的忠心,但是命运却不给他为南明去死的理由和机会。他企慕北宋大儒张横渠正大的学问,但是因为自己生命力量的有限而没有达到。这自然是船山的谦虚。而所谓“幸全归于兹丘”,就是庆幸自己终于保住了头发,把它安全的同身体一道带进了坟墓。“固衔恤以永世”,就是满怀悲情和哀怨活完了这一生,希望儿孙们也能对中国的文化传统,怀有同样的悲悯情怀,就这样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怎么把头发带进坟墓,还值得庆幸,现在的人隔几天就剃掉一些头发,留住头发,有什么值得庆幸的?
  
  满族人习惯剃头,汉族人习惯留发。满族人剃头可能是为了方便,因为他们经常狩猎,头发长了,既影响视线,也影响行动。汉族人是农业民族,留发没有大的妨碍,同时还可以盘成发髻。汉族人的头发上留存着很多传统,包括丱角、冠礼之类。头发要是没了,头发上的礼仪,也叫没有办法进行了,头发确实很重要!
  
  头发不仅重要,而且人命关天!清廷于1645年六月十五日下达剃发令,要求全国各地在接到诏令后的十天之内,所有人等,必须全部剃发,否则就要杀头。这就是有名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浙江嘉定县(今上海市嘉定区)因为士民不愿剃头,三次遭受清兵屠戮。江苏省江阴县,民众为了保持汉族的生活习惯和文化传统,全城十万人都被杀尽。谁要是不剃头,就等于不要命。
  
  船山自然不在乎命不命,但是能保住头发,也确实太不容易了。所以,船山才感到庆幸。
  
  船山借助旌铭、墓题和墓铭,对自己的一生,做了一个简单而约略的交待。
  
  根据我的理解,船山的这种交待,不能混沌的看做是对他全部人生目标和为之奋斗的事业的交待。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小看了船山,仅仅把他当作明朝的遗臣,忘记他是中华民族历史文化和中国国家前途和命运的祈望者和承担者。
  
  真正读过船山《读通鉴论》的人都知道,船山对刘越石也进行过严厉的批评甚至批判,为什么还要说自己“抱刘越石之孤忠而命无从致”?其实这只是船山借刘越石试图恢复西晋,来表明自己试图回转明朝的努力。借刘越石为恢复西晋不成而死,来表达自己无命为南明去死的遗憾。
  
  什么叫无命去死?就是没有为此而死的客观机缘和真正的理由。上天不使船山有理由为南明去死,他自己也没有办法。虽然船山后来一直以自己不能为南明去死而遗憾,但那只是个人的遗憾,不是上天的遗憾,更不是历史的遗憾!
  
  因此,断不可以就此认为:刘越石是船山现实人生的最高目标。
  
  其实包括“希张横渠之正学而力不能企”,只能理解为船山对中国传统的交待,而不能单纯地理解为对张横渠一个人的交待。船山没有必要只对张横渠一个人做出交待。他只是借助张横渠,表达自己对历史文化传统的交待。
  
  统观船山众多的相关著述,如《尚书引义》、《读四书大全说》、《思问录》内外篇、《俟解》甚至包括《张子正蒙注》,都不仅仅是追随张横渠一个人。
  
  他虽然遍斥古今,但对南宋的朱子颇怀好感,取用不少,对明朝的陈白沙也绝少微词。尤其对南宋的胡五峰,不断借用他的“天理人欲,同行而异情”的说法,并且称赞说:“五峰曰:‘天理人欲,同行异情’。韪哉!能合颜孟之学而一原者,其斯言也夫!”这里的“韪”,是赞美词,就是善、就是美,就是伟大的意思。在船山的著述中,我们绝少看见对古代思想家有如此的赞誉。
  
  所以,张横渠也只是船山企慕的一个典范,并不是全部的目标。船山倾力吸纳全部思想史中的营养,并且由此造就了自己的博大精深和超凡脱俗。
  
  船山将中国的文化传统重新放在更高远、更阔大的层面来看待,创造出了难以比拟的辉煌成就,做出了前古未有的、极其重大的思想贡献。
  
  船山与朱熹前呼后应,两人同样博学,遍注经史子集,著述宏富,堪称古代学术双峰。但是船山的思想,却远比朱子更宏阔、更精深!用情也比朱子更激荡、更深挚!这才是“六经责我开生面”的真正含义和宗旨。张横渠只是船山在六经的督责下,开创中国文化崭新生面的一个导引和进路而已。
  
  由此看来,“抱刘越石之孤忠”,只是表达船山曾经的现实愿望,和船山不能为南明去死的遗憾。船山只是借此说明自己生前所做的现实拯救行为。刘越石够不上船山人生的目标,距离船山的热诚、意志是非判断和理想信念还很遥远。
  
  “希张横渠之正学”,也只是表明船山认定张横渠所走的路数是方正的,而不能表明张横渠的含量和分量比船山更阔大、更深远。张横渠没有办法涵容船山,也根本涵容不下船山。
  
  捐弃此生,赢得永生
  
  康熙三十年(1691)冬末,天气异常清冷。船山留下绝笔诗:
  
  “荒郊三径绝,亡国一孤臣。霜雪留双鬓,飘零忆五湖。差足酬清夜,人间一字无。”
  
  身后留下千余万字的文字,怎么反倒说是“人间一字无”呢?
  
  船山在有生之年,没有人真正理解他,世间无人理会他的精神,更无人接续他的生命。船山有《俟解》一书,之所以叫这样一个名字,我想大约就是因为在他所生存的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所以,只能留待后世君子理解他的良苦而又深远的用心,继续他伟岸无比的事业了。
  
  船山还于《噩梦》的《叙》中悲凉的说:“吾老矣,惟此心之在天壤间,谁为授此者?”这正是“老夫无藉处,问今古更有几人知?”的另外一种说法。
  
  谁能了解船山这颗沥血的心灵,谁可以接续他晶亮的精神火炬,将他深远而宏伟的理想,不断的传递下去呢?为了点亮中国文化的理想之火,为了接续先贤的精神生命,船山把自己的生命彻底地烧成灰烬了!
  
  康熙三十一年正月初二日,也就是1692年正月初二日,云暗天低,浓浓的重雾,百米之内,看不清事物。虽然已是正月,但是天气依然像严冬一样冷酷难耐。中午时分,一个不幸的消息,很快回荡在金兰乡上空,船山先生病逝了!
  
  绝代旷世鸿儒王船山,就这样带着他和人民的苦难,带着他和时代的仇怨,带着他对明朝拯救的愿望和对祖国重见天光的企盼,离开了这个让他充满眷恋、充满遗憾,甚至充满仇怨,但同时又充满希望和期盼的世界!
  
  船山一生著述宏富,仅现在我们能够看到的,除了他的重要的历史哲学著作《读通鉴论》和《宋论》等,四书五经、老子、庄子的注释、阐发,还有佛教、道教和古代诗词方面的文字,以及文字学本身,甚至民间戏剧等方面的著述。内容涉及文学、历史、哲学、艺术、宗教、民俗等诸多方面,不下千余万字。这还不包括大量遗失和毁弃,以及到现在还没有被发现,仍然流传在民间的文字。
  
  船山走了,放下他那凄怆孤傲而又瑰伟壮丽的生命走了。但是他为这个世界留下了闪电和火焰般的思想。船山舍弃了此生,但却赢得了永生!
  
  俄罗斯的诗神普希金,在评价俄国科学的奠基人和文学家罗蒙诺索夫的时候说:“罗蒙诺索夫本人,就是俄罗斯的第一所大学。”我以为,王船山先生本人,也是中国的一所真正的大学,一所当之无愧的天地玄德、历史智慧和文化思想的大学。这是一所底蕴异常深厚,内涵无限广大的人文大学。走进这所大学,你的知识就会不断增加,你的素质就会不断提高,你的思想能力,也会随之获得大幅度的增长。进过这所大学,你就有资格说,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了!
  
  船山,是我们祖国永远不会冷却的激情,是我们民族永远不会褪色的光荣!他必将与中国文化永远同在,他的思想定会不断地启迪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奋发向上,不甘沉沦,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和人类的和平与幸福而努力奋斗。
  
  船山精神定会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作者简介:深圳大学文学院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国学研究所研究员等。北京大学湖湘文化研究会顾问、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兼职教授等。主要从事中国传统文化和思想的教学与研究,尤其是在宋明理学、湖湘文化的研究领域取得丰硕成果。)
  
  (本文选自《船山学刊》创刊百年暨船山思想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广天下以新天下——<船山学刊>创刊百年专题》“刊庆专栏文稿”栏目精选文章。)


(扫一扫,更多精彩内容)

阅读下一篇

返回红网首页返回专题频道首页